“画?”郭临想了想,“哦……就是苏兄的那幅,也不必急在今日……”之前苏逸的那幅画送来没多久,陈聿修就到访观赏过一回。后来他想要拿做参考,便派了小厮上门借走了画。
陈聿修望了她一眼,良久,突然一笑,轻声道:“说不准今日便有用呢。”
“嗯?”郭临略略不解,正欲再问,就听到王妃如释重负的一句长叹:“好了!”
围着世子的侍女层层散开,只见世子正直挺着身子,僵着脸,一动也不动。好一会儿,才憋着声儿道:“娘,您吓得儿子都不敢动了。”
王妃呵呵直笑:“我就是怕你乱动,又弄乱了。”她说着走上前,双手按上世子的肩。一双美目含着深深的感慨,静静地凝视着他。
世子看到王妃眼里渐渐泛起的晶莹,连忙抬起手去拭,急道:“娘,您这是……哎呀,儿子就去取个媳妇回来孝敬您,又不是……”他说着说着,自己竟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王妃朗声大笑,一个大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乱说什么呢,娘这是高兴极了!”她飞快地眨眨眼,恢复一贯的神情,转身问道:“阿芜,现在什么时辰了?”
婢女阿芜走出门,过了一会儿回来答道:“娘娘,已经近巳时了,约莫还有一炷香。”
“哎呀,那还不快点!”王妃一拍手,连忙指挥道,“世子胸前挂着的花儿呢,快去找啊!”
侍女们点点称是,小碎步地跑起来。
郭临笑着和王妃打了声招呼,王妃含糊地应了几声,吩咐他们在门口等着别乱跑。
郭临和陈聿修一面朝着楚王府的大门走去,一面闲谈:“巳时开始就是吉时了,所以世子从巳时出发去迎亲。等到午时,便是大进、天官星象的好吉时,届时就要迎新娘子回府。大概算起来,从出发到催妆上轿,我们就一个时辰的时间。要想不错过吉时,就得看咱们傧相的催妆能力啦!”
陈聿修轻笑摇头:“怕是全城都没有这样催妆的排场,又怎会误了吉时?”
“嗯?”郭临疑惑道。
“哈哈,陈兄说的不错!”一串爽朗的笑声从前方传来。二人抬头望去,仪仗大队中停着数匹毛皮光亮黝黑的骏马,从里面走出一个剑眉星目、神明爽俊的锦衣男子。他一双凤眸笑得眯起,眉飞入鬓,更显得风姿卓越:“全天下都找不出一个由你我三人一道做傧相迎亲的排场。”
陈聿修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七殿下。”
七皇子笑道:“唉,陈兄,今日我们同为傧相,平辈而论。”
郭临不置信地长大了嘴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傧相……就我们三人?”
七皇子叉腰道:“这还不够?”
一阵庞大急促的脚步声须臾便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三人闻声回望,只见世子一只手捧着胸口的大团花,一手捂主头上的梁冠,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王妃提着裙摆,追在后头,口里不住地叮嘱:“慢点慢点,小心你的头冠……哎呦,快去上马,时辰快到了!”
七皇子看着好笑:“我们也快些上马吧,要是把姑母急着了可不好。”
世子终于稳稳当当地坐在他那匹最神骏的高头大马上,整个人紧张地立在队伍的前头。郭临等三人,各自骑着马,并排在他的身后,再往后便是鼓乐吹打一样不落的仪仗大队。
听着前方有仆人小声议论着什么,郭临抬眼望去,风雅绚丽的彩舆已经停在了大门外,如今一切就绪,只等令官一声令下。
艳阳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微微发起一层细汗,被风一吹,却又能感到丝丝清爽的凉意。今日真是个好天气,郭临望着面前世子挺得笔直的后背,不禁感慨时光如箭,他们真的已经长大了。
“吉时到——起行——”
话音一落,迎亲的乐声即刻响起。彩舆缓缓而动,为仪仗队伍开道前行。世子轻轻扬鞭:“驾!”
王妃望着儿子的身影逐渐走过门槛,到了大街上。心中无限满足,不过她立马就回了神,专心指挥起侍女,为新娘进门做好完全的准备。
彩舆开道,乐声远扬,道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世子成亲本就是京城目前最重大的消息,加上又有皇上的盛宠隆恩,谁都想来沾沾喜气。
更何况,现在在那位喜气洋洋的楚世子爷身后,还有全京城风光最甚的三位未婚公子。
郭临眼尖地注意到,道旁的酒楼茶室的二层阁楼窗边上,坐着的大多都是妙龄少女。联想到身旁两位金贵的主,她就明白了。
前面的世子正在成亲,已经无从下手。可这两位,却都是无可挑剔的夫婿人选。唉?好像不对……陈聿修的话,他还有个克妻的名声,应当减点分。
郭临心里想着,下意识地侧头看他。陈聿修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朝她微微一笑。
……好吧,冲着这张脸,减掉的分也回来了。
正愣神间,听到左近有女子高呼:“七殿下——”
郭临仰头望去,左边高楼上有大胆的姑娘探出大半个身子对七皇子招手,七皇子笑意满满,正在回礼。郭临没好气地用鞭梢弹了一下他骑在马上的腿,七皇子吃痛,猛缩了一下脚。回头看着她,神情怒目却又委屈地道:“至于吗阿临,我不过多看了几眼漂亮姑娘……”
“谁管你看不看姑娘!”郭临真是又气又笑,“别给我楚王府的婚礼捣乱,你要挑皇子妃也注意下时机吧!”
七皇子无辜地冲她眨了眨眼,目光不经意看到郭临身后微微偏头望过来的陈聿修,表情一转,立马变做一副无奈的神色:“好吧,我挑皇子妃时务必会来过问你的意见,你要不同意我就不……”
“闭嘴!”郭临怒目而瞪,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七皇子想起腿上刚刚被鞭到的地方还在隐隐地疼痛,顿时缩了缩头,不敢再乱说话。
陈聿修看完这一切,淡淡一笑,收回了目光。
谢府的大门早已全开,仪仗队一刻不停,径直驶进内院。直到靠近谢英芙的闺房,才堪堪停了下来。
闺房门口不远,停着一辆六台肩舆,是给新娘送亲用的。这可是依照世子的官品,皇上厚赏下来的独一份的恩荣。
迎亲的乐声不止,世子下了马,被众人拥着站到了闺房门口。一张俊朗的脸此时羞了个大通红。
七皇子兴奋地拉着郭临和陈聿修站在世子身后,高声呼喊道:“新娘子催出来!”
郭临大笑,也跟着喊道:“新娘子催出来!”
一声比一声响的催妆声,几乎盖过了彩舆旁的奏乐。郭临兴奋地推推世子,大声道:“你的催妆诗呢?”
世子一把抓着她,着急道:“刚才一紧张……忘了一半。”
郭临皱了皱眉,思索着道:“要不你先念,催妆诗不起头,我们这里催没有用啊……”
“可是……”世子颇为为难。
“意非,”陈聿修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凑近问道,“你忘得是哪一句?”
世子低头想了想,开始背诵道:“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己闲;自有夭桃花……”
“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米分污容颜。”陈聿修微笑道,“不知你先前作的是哪样,这句可否顶用?”
世子把他说的句子默念两边,抬起头大力地点了点,一脸欣喜:“能用能用!”他猛拍了下陈聿修,开心地朝闺房房门奔去。
郭临抿着唇吃吃直笑:“哎呀呀,陈兄,没想到关键时刻你还挺顶用的啊!”
陈聿修轻轻一笑,斜眼瞟她:“在下的好处,阿临只是还没看到罢了。”
“什么好处不好处的!”七皇子大如洪钟的嗓音横插进来,“还不快催,越热烈越好啊!新娘子催出来!”
“新娘子催出来!”……
“安静一下,新郎官要念催妆诗了!”司仪突然打断道。
“好!”“好!”众人纷纷响应。
四周声音顿时减小,世子轻咳一声,朗声道:“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己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米分污容颜。”
初时声音还有些紧张,但念到后来已经逐渐沉稳下来。诗一念完,人群中顿时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好!”“念得好!”
谢家人看着也差不多了,便着人对着闺房的门缝说了几句话。那人静候片刻,便已得到回音,回头望着司仪点了点头。
司仪意会,大喊道:“大家让一让啊,新娘子要出来啦!”
闺房门口的人们“哗啦”一下迅速后退。七皇子扯着郭临,小声叹道:“幸好出来了,再不出来,我口都喊干了。”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徐徐开启。一身青质连裳婚服的窈窕娇小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头上还戴着大红绣凤顶盖方巾。双手比在胸前,捧着一把绘扇。身旁一边一个,站着两个容貌端庄的喜娘。
司仪喊道:“新娘未登车,催妆不可止。”
郭临反应最快,率先喊道:“新娘子催出来!”
“新娘子催出来!”“新娘子催出来!”
直到那个青绿的身影完全地没入肩舆内,众人才得以歇一口气,个个都喊得嗓子发麻了。
七皇子看了她一眼,笑道:“还没完呢,还有障车文要应付。”
“障车文嘛,”郭临眼珠一转,“那肯定是陈兄的事啦!”
☆、第63章 世子大喜(下)
明德门的守卫一面盘查着出入京城的文书,一面叹息:“唉,这么远都能感到楚王府上的喜庆,真想去喝上一杯。”
“楚世子的身份,哪里是你我能去贺喜的?”另一个侍卫摇头笑道。他翻看了一番手中的文书,正要递回,却突然愣住,又将文书凑到眼前仔细地看了两眼。
他不禁瞪大了眼打量持着这份文书的小厮,又望了望他身后停着的马车。顾不得交还文书就绕过小厮走到马车前,拱手施礼道:“敢问车中之人,可是赵医正赵大人?”
车中传来低沉平缓的男声:“在下如今已辞去太医署的职位,阁下不必如此称呼。”
侍卫讪讪一笑:“一时忘了改口,还望赵大夫勿怪。”他顿了顿,又叹道,“大夫其实不必辞职离京,您虽是德王举荐入宫,但到底和他所犯的罪行并无牵连。您往日在城中行医……大家都挂念您呢。”
车中之人笑了笑,道:“这些话就不用提了,在下无论身在何处,都会行医救人。此次回京,只为些许私事……”他突然噤声,片刻后又道,“敢问今日,城中可是有甚么喜事,回京的路上都听人在议论。”
侍卫爽朗一笑:“今日是楚王世子大喜之日,陛下圣恩,下旨大办。算起来此时该是迎亲回府的时辰了。”他想在赵寻雪心里留个印象,话不由就多了些,“刚刚听巡逻回来的弟兄们说,楚世子的迎亲仪仗盛状空前,声势浩大,怕是皇子娶妃也不及。单就傧相,便有七殿下、陈少师还有我们京兆尹郭大人。能请动这三人同时出现,您说说!”
车内的赵寻雪轻笑一声,低声喃喃道:“你们郭大人也在啊……”
侍卫自豪地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大人是世子爷的义弟。哥哥成亲哪有弟弟不到的道理。为此陛下还特批了十日假给大人,大人为了世子爷的大婚,忙得不亦合乎呢!”
车帘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挽起,布衣木钗的赵寻雪探出身来。他没有穿一向着身的深色官袍,只是一袭粗简的青衫。少了为官时的孤怅,多了一丝看不清的释意。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浓眉之下深邃的长眸。仿佛有一团化不开的悲凉蕴在其间,却又被不着痕迹地掩盖了,只剩平静无波的眸色,浮在面上。
一旁的小厮见他似要下车,连忙和车夫一道上前去搀他。
可他却并没有下来的意思,他只是静静立在车前,遥望向城内。
侍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恍然悟道:“您这是打算去楚王府贺喜的吧?哎呀,从这里直去楚王府的路上,观彩舆迎亲的百姓太多,都快堵得水泄不通了。您若是不介意,我让人带您走小路过去,会快一些。”
赵寻雪低下头望向他,面上浮出淡淡的微笑:“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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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障车,顾名思义,就是对送亲的彩舆制造障碍。障车之人拦住新娘的肩舆,念上一篇满篇都是吉祥如意、福禄寿喜、荣华富贵的《障车文》。借此喜事,向新郎官讨些彩头。
富贵人家障车,一向是越热闹越好,而且当场作文,本就是考验学识文采之事。谢家既是书香门第,又是娘家人,自然当仁不让,理先出来讨得头筹。
只见司仪正要高喊起行,一个瘦高个的青年公子便越众而出,喊道:“且慢。”
众人都哄笑起来,知道是新娘家的人来障车了,个个都挤到近处来瞧这番热闹,顺便听听会是怎么个精彩的障车文。
处在队伍中的郭临却与他们注意点不同,她见到出拦车的公子长相上和谢英芙有三分相像,可再细瞧一下,便能发现不是她的大哥谢昭和。
这让她不禁有些奇怪,但此时世子已被众人推攘到了最前面,想问也问不到。只能侧了侧身,靠向一旁的陈聿修:“这障车之人是谁啊?”
陈聿修偏头答道:“谢家的庶二子,谢昭贵。”
怎么会是庶子打头阵,谢昭和呢?郭临正纳闷,就听到身旁的七皇子冷哼了一声:“这谢家是瞧不起咱们吗?他家又不是没有嫡子,派个庶子出来算什么!”
郭临想起十日前在清风楼的见闻,摇头叹道:“恐怕并不是瞧不起我们,而是那嫡长子出了什么难以言表的事,不好在这种场合出现吧。”她微微眯眼望去,谢家的人堆中,果然没有谢昭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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