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快走,去马厩坐马车出府,去哪儿都行,记得也先别回王府啊。”王妃摆手,回头望到阮云还呆立在原地,顺手推了推她,“你也去,免得等下意非问起你来,你不好回答。”
阮云碎步追上时,郭临已经被昌荣拖出去了老远。
……可是,明明我卸了装扮,换回男装不就行了吗?郭临仰天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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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晒在头上还是一样的热辣,西市的声响听在耳里也还是一样的热闹。
昌荣一把扯下郭临挡脸的衣袖:“哎呀阿临,没人认出你来的!”
“嘘!”郭临急急忙忙捂住她的嘴。结果这一动作,整张脸都暴露了出来。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
车水马龙依旧,街边的小铺子吆喝声不断。郭临呆呆地望着繁华的街道,有些无所适从。
“我说的吧!”昌荣嘿嘿一笑,“如果不是像我和云娘这样熟悉你,又知道你身份的人,断是认不出来的。你想,你往常巡逻都是一身官服,赫赫威严。和现在的装扮一比,不是天差地别吗?”
郭临耸了耸眉,将信将疑。
“不过你呀,一定要变做女子的表情。”昌荣瞪着她,直到她展现出温柔的笑。才开心地挽过她,再拉着阮云,“我们像不像出游的小姐们?”
郭临“噗嗤”一笑,阮云也笑着捂了捂肚子道:“郡主可别乱说,妾身如今可是‘怀了孕’的妇人。”
“是哦,”昌荣畅快直笑,“哈哈,一直都想有这么一天,不带什么仆从,想书中的女侠客一样光明正大地结伴逛京城,没想到居然被我的蠢哥哥给促成了。”
她凑向郭临,撒娇一笑:“阿临女侠,你今日就当成是换了种身份陪我逛街,可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郭临还能说什么:“愿随君往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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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秦正卿唰地展开折扇,露出上面“非我风流”四个大字,肆意地展现自己的潇洒风姿。随后,才对身旁的人笑道,“你今日倒颇闲啊,东宫只待了一上午就走,真不怕太孙殿下责怪你?”
那人唇角微扬,正要回话。然而眸光忽闪间,却如命中牵引般地不自禁地抬头朝前望去。
旭日明空下,楼亭阁宇间,一道素不相识却万般熟悉的身影,生生压过了浮尘世上的万种阡陌芳华,卓然跃如眸中。
她仰眸浅笑,和身边的女伴触耳私语。那张似是而非的脸,终于和他心底清晰印刻的面色重合到一起,化成了他眉梢眼畔抑制不住的清颜笑意。
“陈兄,你笑什么……等等,你要去哪?”
郭临正和昌荣比划着手中的玉簪,忽然感觉身边站来了一个人,以为是阮云从另一边走了过来,便笑着将玉簪比划到阮云头上:“云娘,你看此簪配你可……好?”
“聿……聿修……”她的舌头几乎打了结。
陈聿修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的簪子,顺手插在她的发髻中:“嗯……配你也不错。”
郭临倒退几步,一把揪住身后昌荣的胳膊,用力之大,弄得昌荣忍不住叫起来:“喂,临姐……”她倒吸一口凉气,剩下一个“姐”字,在看到陈聿修的瞬间生生吞了回去。
“聿修见过郡主。”陈聿修悠然一笑,朝昌荣行礼。
“……免、免礼。”昌荣不知怎么地,明明先前还很笃信没人认得出郭临,可现在却也跟着郭临紧张起来。
这时,陈聿修的身后又闪出一个人影:“我说你怎么走这么快,原来是见到昌荣郡主了,草民见过郡……唉,郭兄?!”
“镇定镇定,这位公子!”郭临深吸一口气,已经堪堪接受了眼下没有最糟只有更糟的局面,“咳咳,呃……我虽和兄长长相相似,但并非同一人。”她说着,顺道挤出了方才练习过的“柔美”笑容。
陈聿修轻轻地“噗”了一声,状若无意地偏过头去,用折扇掩住了唇。可郭临还是从他那双微咪的凤眼中看出了满满当当的窃笑。
“你是郭临的妹妹?!”秦正卿上下打量她一番,满眼的不置信。就在郭临都快要以为他看穿的时候,他终于幽幽地叹口气:“哎……这也太像了!”
昌荣和郭临捏得满是汗的手,终于微微松开。昌荣不由埋怨地瞟了秦正卿一眼,这秦公子,话拖那么久才说,简直吓死人。
这厢郭临已经开始从容不迫地编织谎言:“小女是为了庆贺哥哥的生辰来到京城,郡主姐姐见我闲着无聊,便带我逛街玩闹,不想竟碰到哥哥的熟人。敢问公子尊名?”
秦正卿俊脸微红,他因见着“郭临”的女装,太过惊讶,居然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连忙倒退几步,深深弯腰鞠礼:“在下国子监学子秦正卿,方才失礼唐突,还望郭小姐不要见怪。”
这声“郭小姐”喊得郭临一个直抖,她笑着回声“公子有礼了”,随即转了眸,干笑着望向陈聿修。
陈聿修偏头挑眉,意思是:我也用吗?
郭临朝正直起身的秦正卿努努嘴,一脸理所当然地看向他:废话。
你把我吓了一大跳,就想这么轻松躲过?
“在下太孙少师陈聿修,”他叹口气,无奈地扬眸微笑,“敢问小姐,可曾婚嫁?”
☆、第70章 及笄之礼(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穿过长长的回廊,茂密的柏松环绕着蓬莱宫,幽静怡人。
谭公捧着一叠折子,踏进宫内。七皇子坐在上首,独自在一堆杂乱的奏折中阅览着一本稍显破旧的《诗经》。谭公见状,不由笑道:“如此念怀书中佳人,不若赶紧挑上一个七皇子妃。这次咱们费了这么大的气力还未能一举封王,等到日后太孙年岁渐长,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七皇子缓缓摇头:“并非我未娶亲的缘故,才不能封王。父皇心中所想,我多少能猜出一些来。”
谭公放下折子,看向他:“就算如此,您若是趁早成了婚,有了子嗣,未尝不是一种砝码啊。”
七皇子轻轻笑了:“‘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而我如今所为却互驳颠倒了。当初从皇觉寺回宫,我是为了母妃不再被人小瞧欺辱。而争位,又是陷在这场逐流中的不得不为。争便争罢,到底争到了,也能掌控将来的人生。可现在为了争,我却要放弃自己的婚姻。”
谭公沉吟半晌,叹息道:“世事终难两全啊。”
七皇子笑了笑,没有答话。他的手指抚摸过“蒹葭苍苍”四个字,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所以,我要加快步伐,无论父皇怎么想,我也要在成年前成为太子。”
谭公不禁惊讶道:“为何……”
“为了……”七皇子正要说下去,却突然哽住了。面色骤然一变,沉声喝道:“阿风,下来说话。”
“是。”一声略显尖细的嗓音从横梁上传来。谭公循声望去,却在堂下看到了一个单膝跪地的身影。
这人相貌平凡,浑身上下看上去都是普普通通,即使再多看几眼,转眼也会忘掉。这正是七皇子暗中培养的力量,他虽听过,却是头一次见到。只听七皇子开口问道:“这么急急忙忙地奔回来,可是发生了大事?”
“属下失职,往殿下责罚。”
“说。”
“郭府的防守近日严密了不少,属下只探得郭大人今日并未出门,楚王妃和昌荣郡主清早就进了郭府,午后楚世子也去了。但随后,昌荣郡主就带着郭大人的妾室还有另一位小姐出门去往西市。”
谭公皱了皱眉:“殿下,郭大人不是您这边的人吗?您派人监视他,是对他有所怀疑吗?”
七皇子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看着阿风略有些不耐地问道:“就这些吗?”
阿风垂首道:“原本属下应该继续监视郭府,可是……可是属下实在在意,那位随郡主出门的小姐,长相粗看过去,与郭大人有八分相似。属下想起您早先的吩咐……”
“什么?!”七皇子猛地起身,动作太大,甚至扫到了书案边沿的折子,扑腾落地。
“属下一路偷偷跟踪她们,见到她们在西市碰上了陈少师和一位秦公子。一行人寒暄几句后就去庐江边的清风楼歇脚,中途那位小姐和陈少师一前一后出了酒楼……”
“陈聿修?”七皇子眯了眯眼,“然后呢?”
阿风满面羞愧:“属下跟丢了……请殿下责罚!”
“事后再罚。先派人打听,继续去找,我一定要知道那人的身份。”七皇子转过头看向讶然的谭公,轻轻一笑,“谭公,当我成为人上之人,坐上那个位置。我能娶的人,就是我自己选定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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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么?”郭临蹲在墙边,轻轻打开窗格的一角,望向楼下的车水马龙。
“噗,”陈聿修掩唇一笑,“都过了快半刻了,那人跟丢了你我,自然不会在原地站上这么久。”
“哼。”郭临撇了撇嘴,都“也不知是跟踪你还是跟踪我,这京城啊,还真时时刻刻不会让人无聊。”她说罢,阖上窗格,起身走回屋内。
“虽然……我亦不曾想过此番情急之下,会躲入青楼中。”陈聿修斜眼看向一旁,苦笑道,“可你也不用把他们都敲昏了吧。”
郭临拍了拍手掌上的灰,提着裙子朝床榻走去,把床上俱陷入昏迷的两人翻了个面。一瞧,居然还是个白面朱唇的公子哥。
“年纪轻轻不学好,跑到青楼白日宣淫。”郭临叉腰晃头一笑,“我这是替他的父母教训教训他。不过,看他穿得有模有样,不会也是你们国子监的人吧?”
陈聿修轻咳一声,见郭临直直地盯着自己不放,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郭临一脸“看吧”的表情,使劲地冲他翻了个白眼。白眼一翻完,她便想起了把陈聿修从厢房拉走的目的。
“喂,”她一步跨到他面前,扯过他的衣领,竖起一根手指,“你当着秦正卿的面,说什么婚嫁,存心让我下不了台吗?”
陈聿修含着笑:“不是郭大小姐,您叫我自我介绍一番的吗?初次见面,问声婚嫁否,当属礼节。”
“是这样吗?”郭临松开了手,满脸怀疑地瞧着他,“京城的风气,居然比琼关还开放?”
陈聿修低头瞅了瞅自己微敞的衣领,抬头一脸似笑非笑。
郭临瞟了眼他的胸口,顿时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她转过身,却又刚好对着床榻。那位被她翻了身的公子哥,虽然衣着完整,可到底还是露了一截白花花的肩膀在外面。郭临气闷,上前撩起床尾叠着的被子将那二人盖了个严严实实,也不管他们会不会在这大热的天气里捂出病来。
“阿临。”陈聿修醇厚的嗓音从身后悠然传来。郭临轻轻地“嗯”了一声,走到屋中的雕花檀木圆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今日,为何突然做女子装扮?”陈聿修在她身旁坐下,撑着头望着她。
“后日我十六生辰,王妃想给我办个及笄礼……”郭临无意地转过头,堪堪正好和陈聿修面对面,几乎呼吸可闻。
糟糕……怎么就说给他听了呢?郭临暗暗咬舌。
陈聿修笑看着她飞快地转溜着眼珠,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心念微动,他缓缓抬手,轻柔地抚上她如云的秀发。
触手微涩,他略一怔,却笑开了:“阿临,我想过很多次你女装的样子,可每一个,都不及你现在的模样。”
郭临喝水的动作一顿,小巧的茶杯还咬在嘴里,她侧眼看向他。
那双杏仁一般丰满深邃的眼眸,又有着一道飞扬的凤尾眼角,秋水瀚遥,仿佛正携着她承受不起的深情扑面而来。
郭临收了笑意,静静地望着他。
“所以,你可以经常扮成这样,我来帮你保密。”他轻巧地竖起一根手指覆在唇前。
郭临怔了怔神,终于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直到她笑够了,才抬起手拍在陈聿修的肩膀上。她抬头望向他,脸上是还未消散的笑意:“聿修,我是大齐的京兆尹。”
陈聿修眉梢微颤,依旧柔柔地注视着她。
“这一点,无论我是什么着装,都不会变。”郭临沉静地望着他,“你懂吗?”
只要她还是京兆尹,她就不会是个女人。
室内渐渐静了下来。郭临侧过头,盯向桌上的茶杯,轻轻舒了口气。
“我懂。”
搭在陈聿修肩上的右手突然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握住。郭临心中一紧,却再没有胆量去看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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