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皱了皱眉:“你哥哥新婚之夜没与她圆房,时间久了,她便生出了许多别的想法。劝说阮云的话,何尝不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呢?”她低头看了看玉锵圆润的小脸,心中稍稍松弛了些,“这些日子我总有些心神不宁,你哥哥与阿临往日出征我也没这般担忧过。只盼在南明山上小住几日,好生祈福。顺带,也解解你大嫂的心结。”
*
从邓州一路往东南方向,行了整整一日。郭临临走时挑了四匹好马,和陈聿修一人两匹,累坏一匹便换马再行,总算在黄昏前到了申州。
郭临见陈聿修形容尚整,只是久坐马背,身子疲乏。心下颇过意不去,便寻了个客栈,打算休整一晚。
陈聿修明白她的想法,便道:“你关心意非,我亦是如此。我们找船连夜出发,船上休息也行。”
郭临确实焦急万分,可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欲速则不达,这道理我还是懂的。你在客栈先睡会儿,我去街上走走。七殿下既然快了我们半日,想必会留下不少消息给我们。”
话虽是这么说,可在申州城内,找出朝廷的探子,也费了郭临不少功夫。街角不起眼的酒铺,她来回观察了三遍,终于揪出了破绽,端碗的小二虎口一层厚茧,脚下方寸有序的武步,典型的军中练家子。不一会儿,她提着小二,走进一个小巷。
“郭大人饶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小二苦着脸道。
郭临扬扬眉,慢条斯理道:“奉什么命啊?”
“七殿下命令属下们,如果见到郭大人,就装作没看见,淮南的情报,一丝也不透露……”小二看着郭临的脸越来越黑,赶忙住了口。
“这人真是……”郭临听出话语中的些许怒气,可又完全不明白七皇子的怒气从何而来,“你不用管他,知道的都告诉我,有问题我会一力承担。”
天色全暗时,郭临披着一身夜雾回到客栈。陈聿修早已起身,他笼着袖子,靠着床板,懒散地坐着。郭临将买回的吃食递过去,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顺手放到鼻端嗅了嗅后,才安心地饮下。
陈聿修没多少食欲,便径直问道:“情况怎么样?”
“不好也不坏,”郭临道,“七殿下带得人多,脚程慢,就快了我们一个时辰。探子说他走得陆路,不过嘛,眼神闪烁,鼻翼微张,想来是说了谎话。”这个猜起来也万分容易,走淮水顺流而下,不出两日便能到淮南道的寿州,七皇子怎么可能舍近求远?
郭临放下茶杯,微微闭了闭眼。在知州府的书房内,听到皇上说出与世子失去了联系时,她尚能平静猜想他遇上了什么困难,该怎么做。可一旦安静下来,压抑的慌乱便涌上心头,连清晰的思路都几乎要被掩盖。
世子半个月前在寿州一带追查,被人绑走。有人送了封笔迹与世子相像的信到寿州知州的手里,他们便放松了警惕,只当世子是单独查案不愿被扰。可哪里想得到,世子就此人间蒸发了般再没见着影子。
死了个失势的德王也就罢了,如日中天的楚世子死在寿州,他们就别想活了。寿州知州吓破了胆,花了大笔的银子上下疏通,才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件事不起风声地递到皇上面前。
郭临心急如焚,此刻算是头一回,意识到白子毓这个智囊的重要。想到这里她猛地一怔,对啊,白家的势力在大齐的南方,淮南不正是……
“阿临,”陈聿修的身影一晃,已在她身旁坐下,“怎地如此心神不宁?”
郭临撑着额头,闻言轻摇:“聿修,我很担心……”世子对她而言,不只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更是互相照顾的亲人。她蒙受楚王府恩惠多年,如果此番不能安然救出世子,她有何脸面去向楚王夫妇交代?
“阿临,你要相信意非。”陈聿修拉过她的手,淡淡地道,“他也是军营中磨练出来的人,你只不过比他武艺稍强,莫要把他看轻了。”
郭临愣了愣,眉头不由一松:“说的也是……”
“再者,”陈聿修顿了顿,扬唇笑道,“你且想一想,杀害德王的会是谁?”
郭临犹豫了下,把白子毓的话重复一遍:“不是太孙,就是七殿下……”
“没错。”陈聿修一点也不诧异她说出这些,“因为德王死了,只有他们二人得益。我想,陛下原本打算让我们跟随七殿下一起行动,就是想让我们暗中观察他的举止,是否可疑。”
郭临呆呆地望着他,她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七皇子莫名其妙地赌气,不打招呼就率先走人,还不让探子留信,她只觉得他脑子有坑,哪还会想这些?
陈聿修笑而不语,他可没打算说出山洞里与七皇子对峙一事,只是淡淡一笑,道:“陛下的意思是,将太孙困在京城,单独审查七殿下一个。端看他的行为可疑与否,便能知此事主使分晓。”
“所以阿临,无论是太孙,还是七殿下,他们都不会让意非有事。楚王爷掌管边关,从不轻易回京,也是对身在京城的你们,变相的保护。”陈聿修凝视着她,“所以,他们不敢乱来的。”
郭临直到此时,终于能长长地舒上一口气:“聿修,多谢。”
翌日清晨,郭临跑到昨日的酒铺,揪出那个小二。将一个黑乎乎不成形的长条块递给他:“你去给你头儿说一声,备上几匹最好的马,五日之内务必要赶回京城,把这个东西,亲手交给京兆府的少尹。”
“可、可少尹有两位……”小二怯怯地接过。
“哪位都行,”郭临压低声音,“你想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背后牵扯的可都是谁,若是怠慢了……”
“小人不敢!小人这就去准备!”小二慌慌张张地跑回去了。
郭临望着他的背影微微蹙眉,希望那块花了半宿的时间用蜡烛和泥土裹好的白家木牌,能顺利地送到白子毓的手中。
申州郊外,淮水南岸的码头处,陈聿修已经和船夫说好了价,正牵着马立在一旁静静等她。他虽然带了个黑纱斗笠,穿得也是样式最简单的麻布袍,可依然掩饰不住周身浑然天成的温雅气质。周围经过的人无论老少男女,都频频朝他观望。他却泰然自若,立在忙碌交错的船夫纤客间,透过黑纱朝她微笑。
“事情办完了?”
“嗯。”
“那便走吧。”陈聿修将手中的另一个斗笠扣在她头上,“包船出行,太过张扬。我挑了个只剩两张客位的船,你看怎么样?”
郭临将帽绳拉到下巴,灿然一笑:“自然是好。”
☆、第84章 惊船遇险
船工收了牌子,打量了下郭临,又看了看陈聿修。二人气质超然,他不由多注意了下,小声提点道:“客官的舱房在最里面,经过走廊时,小声些为妙。”
郭临闻言探寻地瞟了他一眼,这才抬步跟上陈聿修。
特意这样提醒,按江湖上的规矩,就是说这艘船上有“贵客”。郭临皱了皱眉,只希望小心行事,不扯入这些纷争。
刚走到走廊中间,她无意低了下头,表情登时大变:“聿修,退后!”
陈聿修被她拉过挡在身后,便顺从地停下脚步。郭临斜着眼看向两旁的船舱,隔着一个半透的幔帐,里面坐着的几个衣着相似的肌肉大汉毫不客气地回视她。
郭临突然弯唇冷笑,慢慢蹲下身,右手成爪探出。从地板不起眼的边缘处抓起一只黑斑水蛇。
莹白的双指牢牢地卡在蛇的七寸上,黑色的蛇身不断地卷曲挣扎。郭临举着蛇,回头看向船工,笑道:“船家,你们下回载客可得检查仔细了。别让这区区不长眼的小蛇,咬了无辜的船客。”
船工提着竹篓飞快地跑过来,一面点头哈腰,一面捻起蛇扔进去:“客官说的是,说的是!”
郭临瞟了眼船舱里的大汉,掏出白巾试了试手,拉着陈聿修继续往里走。
最里面的船舱是被人挑剩下的,空间确实小,好在还算干净。郭临撩起衣袍坐下,长吁一口气:“这帮人心还不算狠,那蛇毒性不强,估计也就吓唬吓唬我们。”
“你本不必如此张扬。”陈聿修笑叹道。
“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啊,”郭临看他一眼,“可不给点颜色,这些人就不知道厉害。在船上还要待些时日,未免日后麻烦,还是趁早提个醒的好。”
入秋的西风刮得甚烈,船驶离港口后,一路便只听到涛涛的江水和呼呼的风声。从清晨过到晌午,四周的景色,便从琼楼阁宇变作万重青山。
郭临夜里偷偷给白家木牌上蜡伪装,并未休息好,加上前一日的纵马夜行,叠加的疲惫被晃悠的船身唤醒。哈欠简直掩饰不住,一个接一个。陈聿修憋着笑,坐到她身旁,将她的头按在肩上,劝道:“睡吧,有事唤你。”
真是贴心的枕头。郭临也不扭捏,痛快地靠上。不一会儿,眼皮便沉重如铁,睁也睁不开了。
船工掀开帷帐,入眼便是两个男子亲昵地靠在一起。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也禁不住老脸一红,端着托盘站在门口,进退无措。
陈聿修侧过头,仿佛没有注意到船工的表情,面色如常地接过托盘,放在桌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轻巧无声。然而被人靠着的那只肩,却依旧一动未动。
郭临嗅着江上的潮气,浅浅入眠。可总有那么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在她将睡未睡的那一刻出来捣乱。如此反复,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果然听到舱门外一声高过一声的杂乱争吵。
正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似有重物撞上了墙壁,连船身都跟着晃了一下,下一秒,女人的尖叫声响彻船厢。
郭临与陈聿修对看一眼,一齐起身。只见狭窄的过道上,一个少妇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大哭大叫,她身旁打开了舱门的船舱,露出了一双腿伸到走廊。暗红的血液顺着腿肚,不断地流出。
船工匆匆忙忙赶来,见状也吓傻了眼,哆哆嗦嗦道:“这、这怎么一回事?”
少妇一面哭一面喊:“奴也不知啊,相公吃了饭,突然就勒住自己的脖子,全身痉挛,然、然后,就这样……”
方才和郭临对视过的大汉走过去,对着尸体看了两眼。眼珠顿时瞪得有驼铃大,他一把提起船工,吼道:“妈的个巴子,你丫活得不耐烦了,敢在吃食里下毒?”
船工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小的岂敢啊!”
突然,一个脆生生的轻笑隔着门板响起:“大哥哥,你弄错了,这毒啊不是船家下的。”
一个舱门被推开,翠兰色的绣鞋轻快地蹦出,小女童看上去不过七八岁模样。扎着两小髻,漂亮可爱。她朝着大汉的方向俏皮地一歪头,从郭临这儿看去,恰好能看到她背在身后的双手,正把玩着一个金丝绣袋。
“小丫头,别到处乱晃。”大汉不耐地哼了一声,“小心被毒死了,大哥哥只能把你丢到水里喂鱼了。”
“嘻嘻,”女童迈着小碎步上前,轻轻朝大汉的胳膊一拍,“大哥哥,这毒就是我下的。”
大汉的脸上还僵着一抹不屑的轻笑,然而被女童轻轻一拍的胳膊,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小麦肤色迅速化作乌黑。
“我还想着你们这伙人到底谁能幸运地吃到这一份呢,结果居然是个书生中招了,真可惜!”女童摇头惋惜地叹道。
大汉满头大汗地抓着自己的右臂,仰天哀嚎一声。四面的船舱中瞬间冲出许多人,有人去扶大汉,有人拔了刀,围住女童。
那中毒的大汉也是个狠角色,咬牙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刀,手起刀落,卸下了右臂。他疼得满头豆大的汗珠,嘴唇被咬的发白。他扯下衣袖包扎断口,阴沉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女童,骂道:“他妈的个金线彪真不是个东西,江上拼不过,就找南蛮妖女来帮。只会窝里斗的狗东西,等着明年朝廷来收尸吧!”
郭临看到这里,便悄悄拉着陈聿修的袖子走回船舱:“聿修,漕帮内斗,我们运气不佳撞上了。”
“南蛮?”陈聿修蹙眉道。
郭临一顿,叹口气道:“大齐南面俯首上贡的小国么。漕帮这事,恐怕难以善终了……”她神色有些复杂。无论是身为京兆尹,还是武卫将军,按理都不该对此坐视不管。可她现下势单力薄……
多余的犹豫还未过脑,鼻尖突然闻出一股死气。郭临猛地一惊:“尸毒?”她一把拉过陈聿修,向窗口冲去。
在一个接一个的闷沉的倒地声中,女童悠哉地朝船尾走去。所经之处的船舱内,都是一具具毫无生气的躯体。然而……
她一把掀开最里间的帷幔,从破裂的窗口吹进的江风打乱了她的额发,露出眉心妖娆的花纹。
“这两人,跑的倒挺快。”
*
楚王妃早年间在江湖上腥风血雨地过活,并不是个十分笃信佛祖的人。等到年纪上涨,生儿育女,心坎上的事儿多了,但凡礼佛也就更上心了。眼下端跪于佛前诵经,更是超然地专注,侍女唤了她半晌,她才幽幽睁开眼。
“何事?”
“方才有沙弥来报,皇太孙驾临南明山,娘娘可需去迎接?”
楚王妃愣了愣,这才回了神,收拾好佛珠站起身:“疏忽疏忽,太孙来了多久了?”
“此刻大概已到会客堂了吧。”
王妃回头看向身边的谢英芙和阮云,忙道:“还不快起身收拾收拾!”
虽说楚王妃身份随着楚王水涨船高,并非一般的贵重。可礼数仍是万万不可丢的,树大招风,更应该做得无可挑剔。王妃见两媳妇仪容整洁爽利,心下稍安。出了殿门,昌荣正抱着玉锵候在一旁。
王妃想了想,叹口气道:“也好,我们全都去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刚跟着小沙弥的指引走了一截路,就看到对面整齐划一的一队人马。当先一人黄衫锦服,束发修冠,未显棱角的脸俊秀温文。身形虽不高大,但宽肩挺胸,已然是与成人无二的风姿。
太孙远远瞧见楚王妃,快步走来,没等她反应便拱手下拜:“麒儿见过皇叔祖母。”
楚王妃连忙迎上前,笑着拉起他:“麒儿有礼了。”
昌荣和谢英芙、阮云一齐向太孙见礼,还未跪下,便被快一步的太孙拦住:“无须多礼,昌荣姑姑,都是自家人。”
昌荣见王妃朝她点了点头,心中虽然有些纳闷,还是顺着太孙的力道站直身。怀中的玉锵在这一低一高间,不知道发现了什么趣味儿,含着手指咯咯地笑出声。
这笑声刚好在太孙话音刚落后最安静的时刻出现,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太孙也低头看着她怀中的婴孩,双目相对的一刹那,心中忽然一动,不由自主就伸手去逗弄他。玉锵抓着着太孙的手指,笑得更开心了。
“这孩子倒是可爱。”太孙仔细瞅了瞅玉锵的小脸,将近周岁的婴孩面盘如同一块白玉,光洁圆润。一双大眼黑亮,仿若能洞彻人心。太孙心中流过一丝暖意,忍不住多夸一句:“这样貌,断然不输给楚皇叔爷爷年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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