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听着几位嫂子唱戏,眼眸一抬,顿时目光发亮:“慕尘妹妹到了,怎么在那里站着不说话,快来坐呀。”
众人这才回过头,见梁慕尘站在不远处,看样子刚才恭王妃说的那番话全都听到了。
肃王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站起身,亲自把梁慕尘拉过来,“正说着你怎么还不来呢,这儿坐这么多人,就等你了。”
梁慕尘今日穿得素淡,月白色的衣裳,碧荷色的斗篷,看着像一支俏生生的荷叶。
两位公主和四位王妃的位置都是相邻的,眼下空着的只有溶溶身边还有个座位。
肃王妃将梁慕尘安排坐下,转向一旁的侍女:“你去瞧瞧,庆王妃怎么还不过来?咱们这儿都到齐了。”
“来了来了。”庆王妃轻笑着走了过来,见梁慕尘坐下,便问,“慕尘妹妹到了,怎么坐那么远,都不好说话了。”
恭王妃瞥了一眼溶溶和梁慕尘,不冷不热道:“坐那边不是挺合适的么?怎么难不成你想让位了?”
庆王妃笑意不减:“嫂子说的哪里话,在一个府里住着,总还是和善些好。”
“你这才来一个,等往后人越来越多,有你受的。”
庆王妃貌美,据说还是才女,溶溶每回见她,都觉得她端方大气,此刻听着她这番话,心里倒是微冷。
这庆王妃比溶溶和梁慕尘都先到,坐在几位王妃和公主的中间,旁边一个空位都没有,却偏偏问来得最晚的梁慕尘为何不离近一些,分明就是想激得旁人说话。
这才女,看来也不怎么样。
溶溶看了一眼旁边的梁慕尘,见她神情有些呆愣冷漠,想她这阵子她应该过得不好,都有些瘦脱相了,忍不住关切道:“慕尘姑娘这阵子身体可好些了?”
梁慕尘回过神,没想到溶溶会跟自己说话,神色有些不自然,勉强笑道:“已经好多了,一直照着御医的方子吃药,落水之后,其实也只是一直畏寒,旁的没有什么。”
在众人眼里,梁慕尘的命运是因为那一场落水彻底改变的,听到她竟然主动说起此事,都对她侧目而看。
有一些人是佩服她,有一些人则是觉得她破罐子破摔,堂堂侯府嫡女,连基本的颜面都不要了,一时各种目光都往梁慕尘身上刺去。
“别人都是落井下石,只有溶溶姑娘雪中送炭。”昭阳突然赞道。
溶溶没想到昭阳会夸自己,还把在场的人都损了一通。她不知道,打从自己一进门昭阳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昭阳如今是宫中最得宠的公主,旁人都觉得公主是天之骄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对昭阳来说,所谓的天之骄女都是她一点一点争回来的。昭阳的母妃早早就死了。她是个女儿,并没有哪位妃子会想把她抱回去养,到最后反是个太妃把她捡回去。皇后治后宫甚严,各种吃穿用度并不曾短缺,但她早早就读懂了后宫的生存之道。
她没有母妃,在皇后跟前反倒是个优势,虽然皇后是个冷漠的人,但她硬是在皇后跟前当了十几年孝顺女儿,熬出了头。
公主不像皇子,等到成了婚,只能得一座公主府,没有封地,也不能在朝廷任职。
如今凭着在皇后跟前的一点颜面,她或许可以得到一位不错的驸马,但往后的几十年怎么样,就系在未来的君主太子身上了。
太子哥哥待她们三个妹妹一向和善,仅此而已。
眼看着这两年父皇头风之症越发频繁,昭阳心里就越着急。可太子哥哥是顶聪明的人,强行亲近只会惹得他的反感。昭阳知道太子最疼元宝,每回碰见元宝,她都努力想跟元宝亲近,只可惜元宝就不怎么爱搭理她。
上回在御花园的时候,昭阳就留意了溶溶,太子哥哥把这么美貌的丫鬟带到宫里,定然是喜欢的。昭阳到底自恃身份,一个宫女再得喜欢那也只是个宫女。那时候父皇母后摆明了要把梁慕尘指婚给太子,对她而言,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跟梁慕尘交好。
只是没想到……
昭阳初时觉得怪梁慕尘命不好,但后来慢慢琢磨,又琢磨出了些旁的意味。
梁慕尘是在东宫出事,当时母后对太子哥哥严厉斥责,莫非梁慕尘落水,就是太子哥哥的手笔。
可是就算梁慕尘落了水,太子妃之位也轮不到溶溶这个婢女来做。
不过,越觉得不可能,昭阳越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太子,从来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尤其是女人这桩事上。
四年前,他可以为了一个司寝宫女的死拒绝庆王妃,四年后,他也可以踢掉父皇母后选好的梁慕尘选择薛溶溶。
他贵为太子,如今能阻止他的只有父皇母后,如果……那他想立谁为后,还不是他说了算。
昭阳原想着慢慢找机会同溶溶交好,但见今日肃王妃这态度,很显然,琢磨明白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再加上……溶溶头上那几颗不起眼的珠子,旁人或许不认得,但昭阳知道,那是东瀛使节新上贡的夜明珠,给皇上送了十颗,给太子送了五颗。东宫的五颗,眼下全簪在溶溶头上了。
东瀛的夜明珠比南洋的夜明珠要小,因此并不能拿来照明,上回昭阳去给皇后请安时,皇后正在发愁该拿来做什么呢!溶溶把这五颗夜明珠散散簪在发髻里,想来晚上看着,会跟点点星光一般,倒是巧思妙想。
昭阳心意一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必须抢占先机。要想讨好溶溶,单纯的奉承可不够,她必须公开站队。
“公主殿下谬赞了。”溶溶道。
昭阳摇了摇头,笑得灿烂明媚:“哪里谬赞了,从前我还疑惑着,怎么小元宝偏偏要你去东宫做客,如今见你这般心细,才算是知道了。二皇嫂的厨房最会做汤水,你和慕尘妹妹都是头一回来,快尝尝这酸梨汤。”
其余人听着昭阳这一番奉承,脸上的神情都十分精彩。
昭阳素日除了在皇后跟前恭敬,在旁的皇兄皇嫂跟前,可没有这么热络。
肃王妃知道昭阳是个聪明人,笑道:“瞧瞧,在我们肃王府,昭阳都能当主人了。”
“还不是二皇嫂你不好,我在这里坐得实在无聊,只能喧宾夺主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生气不生气,我还盼着你替我照顾好客人呢!”
昭阳见状,便笑道:“前儿就听二哥说王府里新添了几艘游船,要不我们去划船吧。”说到最后,昭阳把目光转向了溶溶。
方才恭王妃一番夹枪带棒的,肃王妃虽然机敏,但并不擅长口舌之争,又顾着往日颜面,不好回怼。心中很担心今日弄巧成拙,反而得罪了溶溶。此时见昭阳提议说去划船,自然说好:“哪里是什么游船,只是小舟,能坐两三个人罢了。”
“那正好,”昭阳亲热地拉起了溶溶,“咱们坐一船玩去。”
溶溶早就不想跟恭王妃这些人纠缠了,欣然站了起来,刚想走,又转向梁慕尘:“你要一起过来吗?”
第93章
梁慕尘没想到溶溶会邀约她同游,初是一愣,旋即跟着溶溶站起了身。
昭阳也没想到溶溶会叫上梁慕尘一起,面上倒是没什么,仍是笑意嫣然地挽起溶溶的手。
肃王妃转向坐着的几个人,笑问:“你们呢?要不要一起过去游湖?”
“不去了,说好了来赏花就是赏花。”恭王妃道,“我又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要藏着掖着。”
她这么一说,庆王妃和静王妃顿时都不动了。庆王妃面无表情,静王妃略微有些不安,怕自己得罪了溶溶,转念又觉得再得宠也是个妾,能把她堂堂一个王妃怎么样。
倒是安阳公主站了起来,“光是坐着确实无聊,我也过去玩一会儿。”
因着昭阳和安阳都要去,肃王妃这个当嫂子的当然得跟过去张罗一番,当下便站起来,让三个弟妹自便,自己领着昭阳、安阳、溶溶和梁慕尘往湖边去了,一面走一面向她们介绍沿途的景致。
肃王府的湖不大,正因为不大,岸边和湖心岛上的大树在湖面上投出了巨大的树荫,像一柄巨伞撑在湖面上,因此在湖上泛舟格外的清幽。
“你们瞧瞧,那边有艘大的画舫,若是要坐那个,你们四个人都可以一起,还有船夫给你们划船。这边的是新添的小船,若是想坐这个,你们就两个人一艘船,不过,这个就得你们自己划了。”
肃王妃话音刚落,昭阳便挽紧了溶溶的手:“就是要自己划船才有意思,溶溶,我们俩一起吧。”
昭阳这般热情,溶溶不好拒绝,正欲点头,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安阳伸手挽住了溶溶的另一只手:“姐姐方才跟溶溶姑娘聊了那么久,该让溶溶姑娘跟我亲近亲近了,溶溶姑娘,平时元宝进宫,最喜欢跟我一块儿玩了,都不爱搭理昭阳姐姐呢。”
“你胡说八道!”
“我才没胡说,元宝就是不喜欢你啊!”
溶溶两只手被这两位公主拉扯着,一时挣脱不得,正不知该如何的时候,听得身后的梁慕尘道:“溶溶姑娘,不如跟我一起划船吧?”
肃王妃看着两位皇妹斗嘴的模样就头疼,见梁慕尘开了口,忙去把溶溶扯了过来,“也好,你们两姐妹一起划船,溶溶跟慕尘一起划船。”
昭阳顿时气结。
好不容易有机会跟溶溶套近乎,全被安阳搞砸了。
安阳倒是笑嘻嘻的,她没巴结上溶溶不要紧,反正昭阳没巴结上她就高兴了。
肃王妃给她们四人挑了两只最漂亮的船,又叫了太监过来教她们划船。昭阳和安阳早就会划船了,两人径直就往湖心划去了。
溶溶跟梁慕尘认真地学了一会儿,在岸边拿着浆试了试,划得有模有样之后,这才让小太监松开了小船的绳子,往湖中间划去。
因是初次划船,溶溶还不会使用巧劲儿,因此划起浆来特别费力气,小船刚在湖里走了一小段,手就酸了。
梁慕尘像是看出她的窘迫,便道:“要不我们别划了,这里阴凉,就这么飘着也不错。”
“也好。”溶溶把浆平放在小船上,跟梁慕尘的浆叠在一起。
昭阳和安阳已经把船划到湖心岛上了,正朝溶溶招手,示意她赶紧划过去。
“公主殿下,我实在划不动了,你们先上岛玩着,我们等一下过来。”溶溶朝她们大声喊道。
昭阳无奈,只得点了点头,转身说了安阳几句,两个人又斗起嘴了。
不过溶溶离得远,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真没想到,我还能跟溶溶姑娘一起划船游湖。”梁慕尘忽然感慨道。
溶溶当然也没有想到。
“听说慕尘小姐的婚事定了,恭喜。”面面相觑之后,溶溶开了口。
梁慕尘只是笑,这次落水之后,她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不复当初的白皙水嫩,这一笑,看起来有些凄凉。
“溶溶姑娘,觉得这是值得道喜的大喜事?”
“那得看姑娘怎么想,或许,你觉得我是在看你的笑话?”
梁慕尘不语,显然默认了溶溶的说法。
溶溶道:“那日姑娘落水的时候人事不省,差点还有性命之忧,如今大好了,自然值得恭喜。”
看着溶溶,梁慕尘耳边立时响起了那日太子对她说的话。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娶你。”
那样冷漠的神情,那般冰冷的言语,不时在梁慕尘脑中浮现,令她在和煦的春日中如坠严冬。
溶溶眼见得梁慕尘眼眶渐渐湿润,忍不住起了怜惜之意,拿出帕子递给她。
梁慕尘的眸光中全是苦涩,伸手接过溶溶的帕子,拭了拭眼角。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溶溶看着梁慕尘,“你是说,你跟刘祯我是说太子,还是你跟庆王殿下?”
梁慕尘听着她熟络地喊出“刘祯”两个字,心里头忍不住刺刺一疼。
“你愿意说说吗?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说的话没人听到,只当是说笑话,往后我不会记得今日的事。”
溶溶垂眸。
风从湖面吹过,头顶上的树叶沙沙作响。
她应该对梁慕尘敬而远之,而不是跟她推心置腹地谈心。可是,梁慕尘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溶溶不忍心见她钻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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