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街禁止纵马,但军马并不在禁止之列,侍卫给太子牵过来的,正是一匹军马。
太子当先上了马,旋即朝溶溶伸出手。
溶溶略一分神,就被他捞到了马背上。
她在前,他在后,身子被他紧紧护着,即使这马背看起来那样高,也丝毫不觉得害怕。
上回太子和元宝遇刺的时候,谢元初骑马带着溶溶出城去找太子。那一次溶溶是在谢元初身后,两只手紧紧攥着谢元初的衣裳,除了害怕没有别的感觉。
这一回只是调换了一下次序,感觉就大不相同了,明明骑在马上,却好像坐到了太子怀里。
太子骑得慢,溶溶一点不觉得颠簸,反倒觉得比坐马车还平稳些。
行了片刻,她索性歪了歪头,倚在他的脖子上。
这样一仰头,正好可以看见夜空。此时月亮已经升至中天,在漆黑的天幕上晕染出一大片橘黄,天幕之上,只在远处闪烁着两三点星子。
从前景溶在宫里的时候,夏天夜里热得睡不着,会跟其他宫女们一起坐在台阶上纳凉。宫里看到的天跟此时的天一样,月亮很大,星星很少,便有进宫晚的人说,京城外的天能看到许多星星。
“刘祯,梁州的天上有很多星星吗?”
太子低头看她一眼,见她睁大眼睛望着天空,半空中的明月在她漆黑的眸子里印下一轮清光,不觉心中被击中了什么。
“嗯,我住的那座别院背靠着大山,站在那院里就能看到满天星宿。”
“北斗七星,也能看见?”溶溶不识得什么星宿,光是知道北斗、南斗。
太子“嗯”了一声,“北斗七星是天上最好认的七颗星星,等过阵子你过门了,我带你和元宝一块儿出去转转,到时候不需要我指,你自己就能发觉。”
听他提起“过门”,溶溶不觉得脸上一热,“你干嘛突然跟元宝说那些?”
“元宝早就盼着你能长住东宫,早告诉他,可以让他放心。”
“我只是觉得,如今不是告诉他的时机。”
太子看着溶溶,问,“你在担心什么?”
溶溶默不作声。
是啊,她在担心什么?或许,她在担心婚事有变,或许,她在担心又出其他的岔子,或许……总之,不到她真正嫁给刘祯的那一刻,她都不会放心。
溶溶往刘祯的脖子钻了钻。
“我只是有点害怕。”
刘祯看着她拼命往自己身边靠近的模样,心中忽然悲戚。
即便在他的怀里,她还是害怕啊。
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上不去,下不去,生生硌得他窒息。
溶溶察觉到他的变化,仰头在他的下巴上吻了一下。
太子低了头,定定看向她,终是笑了起来,“当真小别胜新婚,从前可不敢想这样的好事。怎么办?我又不想送你回去了。”
溶溶低声道,“别说什么小别胜新婚,我可还没嫁给你。你若想要好事,就要说到做到。”
太子目光一动,“你在催我娶你?”
若是往常他这么问,溶溶必然会反驳否认,但今日她没有。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嗯,我希望你早点娶我。早一天娶,我就早安心一天。”
太子闻言,胸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终究一句话都说不出。
错一次就是错了,永远都错了,说再多又怎么弥补她心里的伤痛呢?
溶溶没等到他的回答,抬起手,抱着他的脖子,“你知道吗?自从世子去南诏以后,蓁蓁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怎么突然说起他们?”
这女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溶溶叹了口气,“世子离京前,跟蓁蓁有了夫妻之实,今日我请了大夫来看,确定蓁蓁已经有孕了。”
“是吗?若是元初知道,应当很高兴。”
“那你能让世子快些知道吗?”溶溶恳求道,“如今蓁蓁有身孕,眼看着肚子大了还没有名分,她心里慌得很。”
太子的眼睛骤然缩了一下。
只听得溶溶继续道:“世子只顾自己快活,哪里想得到他走知道,蓁蓁会过得如此艰难。每日害喜难受不说,心里还要担惊受怕的。”
“我会派人快马加鞭给元初送信,务必让他妥善解决此事。”
溶溶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顿时大喜过望:“我替蓁蓁谢谢你了。”
谢?
那有什么可谢的?不过是在赎罪罢了。
太子压低了声音:“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做到。”
溶溶听着他的保证,不觉有些惊讶。
只是托他给谢元初送封信,帮蓁蓁要个名分罢了,怎么他突然如此郑重其事的保证?往常的他,可不像对别人的事如此上心的样子。
不过他既这般郑重保证,肯定会上心去办,蓁蓁的心愿定能达成。
前头就是梧桐巷了,太子扯了扯缰绳,将马停住,先跳了马,伸手将溶溶抱下来。
“你二哥的事,我已经同父皇禀告了,依他的性子,应当还会派人私下查证一番。过几日就会召你们全家进宫询问,你可同你那二哥说说,心里有个准备。”
溶溶点了点头,“我明儿就同他说。我二哥对这件事好像不太上心,我也不知道他纠结是怎么想的。”
“到手的荣华富贵他不想要?”
溶溶摇头,“跟钱没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的回忆不好,二哥对认祖归宗这件事不热络。”溶溶没好意思说,薛小山是因为她才应下来的。
刘祯每回都拿她喊“二哥”这件事说她,还是在他跟前少提二哥对自己的好比较好。
“也是,毕竟他那个时候还小,对祖宗没什么感情吧。”
“刘祯,若是二哥他顺利认祖归宗了,往后他是不是要去西北了?”
这阵子溶溶也打听了些威远侯府的消息,威远侯府梁氏世代替朝廷镇守边关,下辖城镇是守护中原的一道屏障。
如今的威远侯正在在西北知军,连女儿出嫁都不能赶回。若是二哥回到威远侯府,是不是也要离京呢?
“你以为谁都能带兵打仗?”太子轻笑。
带兵打仗,确实听起来不太现实,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那……那我二哥认祖归宗后,他做什么呢?”
“他可以住到侯府,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什么都不做也可以,继续做他现在做的事也可以。”
“就这样?”溶溶反问。
太子察觉到了溶溶的不满,却不知溶溶的不满从何而来。
“他大字都不识几个,我总不能上书让父皇把西北的兵力都交给他。”
溶溶当然知道二哥没有带兵打仗的能力,但听到太子这么说,溶溶忽然有点难受:“那我……不就是在利用二哥吗?”
“这怎么是利用?他原本就是威远侯府的遗孤,我们帮他认祖归宗,这是帮他的忙,他应该感激我们才对。”
“不是这样的,刘祯,不是你想的这样。”溶溶摇头,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那是怎样?”刘祯反问。
溶溶怔了怔,被他这么一逼问,方才还乱糟糟的思绪突然一下就明晰了。
“认祖归宗,难道就只是认回一个姓氏吗?皇上那么重视威远侯府,难道只是他们手上有麒麟火?梁家世代为朝廷镇守西北,历代威远侯都是用兵如神、威名赫赫,他们才是威远侯府真正的传承。你说让我二哥去认祖归宗,他能认他们吗?”
太子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可二哥已经泯然众人矣,只能如此。”
“刘祯,若是你,你会如何?”
“什么如何?”
“其实你应该能明白的。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寺里,一呆就是十年,回来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你养废了,可你样样都胜过养在宫里的皇子。我不知道你在寺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是,我知道,你的身边肯定有人能教你读四书、习六艺,让你即使流落在外,也没有落下身为皇子该学的功课。我二哥命不好,落到了林湾村那样的小地方,统共在乡塾识得了几个字。他没有机会做一个真正的威远侯后人。”
“所以呢?”
“刘祯,你帮帮他好不好?帮他把在林湾村荒废的那些日子追回来?”
看着溶溶眼巴巴望着自己恳求的样子,太子无动于衷,冷冰冰扔出两个字:“不好。”
“为什么?”溶溶觉得自己说了那么多,情、理都在,这人居然跟石头一样,油盐不进。
溶溶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继续说下去,还是转身就走。
“你对他这么好,不好。”
这种话听起来就让人发火,溶溶心知事关薛小山前程,也不跟他赌气,只柔声道,“二哥认祖归宗,那是帮我们的忙?你也帮他一个忙,我们就不欠他人情了。”
“那我还了这个人情,你跟他两清了?”
溶溶觉得这个“两清”听起来自己像跟二哥有什么纠缠不清似的,但见太子有松口的意思,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帮了他这一回,往后他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这可是你说的。”太子一字一顿道。
溶溶努力点了点头。
太子眯了眯眼眸,思索片刻:“他已经二十多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能把落下的东西都补回来。”
“没有说要补回来,我只是觉得,二哥他既然要回侯府,侯府的事情他总不能不懂吧,就算做得不如别人好,但总不能一窍不通,让别人把他当傻子。”
面对溶溶的不依不饶,太子终是应了。
“明日一早,我会先派个人过来,教他一些礼法,再把威远侯府和控鹤卫的情况说道说道,时间仓促,旁的事后面再做打算。”
刘祯不愧是刘祯,随便这么一想,立刻就把最要紧的事点出来了。
溶溶见他肯帮忙,扒着他的肩膀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爽当然是爽,然而对上溶溶心满意足的笑脸,太子心情渐渐复杂:这算是沾薛小山的光受的好处吗?
“你就那么高兴?”他忍不住问。
“高兴啊,”溶溶想当然的回答,旋即留意到男人的脸色不对,忙补救道,“等我出嫁了,他就是娘家哥哥,他若是得了好,别人也不敢指摘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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