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早已沐浴更衣,穿着明黄色的绸缎寝衣,听到皇后这么说,慢条斯理地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元夕佳节,本该是有情人相见的日子,把他拘在这宫里算什么。”
“你倒是说得轻巧。”皇后轻哼了一声,也坐了下去,将皇帝刚斟满的茶汤端过来一饮而尽。
“你睡得不稳,夜里就别吃茶了,安茹,把皇后的安神汤端过来。”
“是。”安茹把宫人早就备好的两碗安神汤端过来,呈到桌上,默默退到一旁。
皇帝端起一碗安神汤,送到皇后跟前,皇后扬起下巴不想喝,皇帝只好把汤盅抬得更高,送到皇后嘴边,喂她喝了一口。
“儿子如今大了,主意也跟着大了,他的事咱们别管了,管多了他又不高兴。”
“可你瞧瞧他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国之储君,宫里连个女人都没有,过得跟和尚似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送他去什么寺里,我宁肯我自己……”
“好了,”皇帝抬高了声音,止住皇后的声音,将安神汤放下来,眼睛微微一眯,划过一抹精光,“当年那事,朕与你确有疏忽,朕看他如此,也很痛心。但他应该能明白父母的苦心。如今他既好了,这是好事,你无需操之过急。看看他想怎么办吧,这一次总会顺着他的意。你别再叫人去盯着他了,为他选妃的事,也缓一缓。”
皇后的嘴唇动了动,却知道皇帝心意已定,只能叹了口气,就此作罢。
……
东宫。
太子抱着元宝回到寝殿,暗月和福全并肩站在下面。
“那人跟到东宫来了?”
“没有,已经回宫了。”暗月回道,“是属下疏忽,竟然没有察觉有人在暗中跟随殿下。”
太子眼眸幽深,“他是禁中顶尖的轻功高手,你察觉不了也是自然。”
“属下以后会勤加练功,请主子责罚。”
“确实要勤加练功,不然,连自己身后跟了两个盯梢的都不知道。”太子冷冷道。
两个?暗月惊得快掉了下巴。
福全也是有些疑惑,宫里盯着东宫的动静也就罢了,还有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踪殿下。
“下去吧。”
“是。”暗月和福全不敢再说话,默默退出了寝宫。
等到他们走了,窝在被子里的元宝悄悄睁开了眼睛,冲着太子咧嘴一笑。
“又装睡。”太子伸手刮了刮元宝的鼻子,“什么时候醒的?”
元宝眨了眨眼睛,不回答太子的问题,却问道:“皇爷爷为什么要派人跟踪咱们啊?”
太子轻哼一声:“你皇爷爷才懒得管这些闲事。”
“那是皇祖母?”元宝一下从被窝坐起来,“那我知道了。”
“躺下。”太子伸手把元宝又摁回了被窝里,把被角掖得更紧,不给元宝机会再坐起来,这才缓缓问,“知道什么了?”
“皇祖母一定是知道溶溶姑姑的存在了,所以想去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迷倒父王。”
“哪里看出父王被迷倒了?”太子没好气地问。
元宝一脸的自得,“反正我就是知道。”
说完,元宝脸上又露出一些担忧,“皇祖母一直喜欢元蕤姑姑,她会不会生气啊?”
“所以啊,以后你要离她远一些,这样她就不会惹到皇祖母了。”
元宝的脸因为忧虑扭成了一团花卷,思索了许久,才说:“那我去求皇爷爷,皇爷爷的话皇祖母不会不听的。”
“如果皇爷爷也更喜欢元蕤姑姑呢?”太子笑问。
“那……”元宝皱起眉毛,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好法子,“那我去找元初叔叔,叫他赶快把元蕤姑姑嫁出去。”
确实是个好办法。
小小的脑袋瓜子真不知道藏了多少鬼主意。
“你就那么喜欢她?”太子无可奈何地说。自从那夜他明白自己为何会那般留意薛溶溶过后,他就打定主意不再见这个女人。母后有些话其实有道理,他是储君,理应装着天下,有些事情不必看得太重。
今日元宝一开口说要去宫外看花灯他就察觉有异,再看看目光闪烁的谢元初,就知道这一大一小打得是什么主意,然则对上元宝期盼的目光,他终是点了头。
“嗯,”元宝用力的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见到溶溶姑姑,很喜欢呆在她的身边?父王,你真的不想见溶溶姑姑吗?如果父王真的不喜欢她,那……那以后让福全公公带我去找她玩,可以吗?”
太子拍拍元宝的小脑袋,“夜深了,快睡觉,明日还有早课。”
元宝依言闭上了眼睛,裹着被子在龙榻上滚了几圈,又把眼睛睁开了,“父王,除了皇爷爷和皇祖母,谁还跟踪我们呀?”
“不知道。”那人的行踪隐匿得非常好,他也是走到槐花巷的巷子口才突然发觉被人盯梢了。等到送走了溶溶想要查探的时候,对方却好像消失了一般找不到行迹。要么是此人的轻功高深莫测,要么此人就藏在了槐花巷里。
元宝有些担忧:“父王,那个人是坏人吗?他会不会害溶溶姑姑?”
槐花巷……
太子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神秘人或许真的跟薛溶溶有什么关联,至少跟槐花巷有关联。
他自是不能亲自过去查探,那也太给此人长脸了,但琉璃和暗月的行迹早被人摸透了,已经不能用了,有一颗弃子倒是可以一用。
……
接下来几日倒是过得十分平静,杨佟上门了一回询问书稿的事,溶溶推说忙着做火腿还没来得及翻看。
再者溶溶同春杏一起把年前接的绣活儿做完,拿到绣坊结清了钱款,了却一件事。
这日春杏回侯府去领工钱,溶溶一个人坐在屋里,打理晾的火腿。火腿之所以卖得贵,除了因为做法密不外传,还因为制作的方法实在是太过繁复。每一条火腿每天都得仔细检查一遍,确保外皮没有受损,一旦有了破损,那可就不值钱了。试想,火腿是摆在外面慢慢切着吃的,若是外面看起来脏,谁还吃得下?
“姑娘。”溶溶正忙活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春杏的哭声。
她忙站起来,打开门一瞧,春杏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站在门口。
“怎么了?侯府没给你工钱?”前阵子许是王宜兰没回过神,这阵子掌家之权肯定回到她手里了,所以不愿意给春杏这个在外头的丫鬟工钱了吗?“别急,若是侯府不给你工钱,我这里发给你。”
“不是的,姑娘不是的。”春杏哭得呜呜呜的,说话也说不利索。
溶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好先把春杏拉进来,打水给她洗了一把脸。
春杏哭了一会儿,才渐渐转为啜泣。
溶溶又给她倒了杯茶,等她喝过了水,渐渐平静下来才开口说:“今儿我去领工钱的时候,陈妈妈说,说……呜呜……”
“陈妈妈到底说什么了?你别急,若是他们不讲理我自会去同他们分辩。”
听得溶溶这么说,春杏才算是真的有了一些慰藉,止住了哭声,“陈妈妈说如今府里缺熟手做事,要我回府帮忙。”
侯府缺人?
侯府里怎么会缺春杏这么一个小丫头做事?不过春杏毕竟是侯府的下人,侯府来要人无可厚非。溶溶现在倒是有一些银子,不知道能不能把春杏买过来。
“他们让你什么时候回侯府?”
“陈妈妈说过几日她会过来接我。到时候……”春杏的声音越说越低。
“到时候怎么了?”
春杏抿了抿唇,小声道:“她会给姑娘带一个刚买的丫鬟过来,替我给姑娘做事。”
重新带一个丫鬟?
谢元初应该不会这么麻烦,王宜兰想重新安排个人过来,莫非是想监视自己?可那晚捉奸的事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太子的人,她怎么敢安排人过来监视太子呢?
“你别瞎想了,我这里要么就留你,要么也不需要侯府的人过来了。”
溶溶如今有银子傍身,若是春杏走了忙不过来,她去人牙子那里买一个丫鬟就是。相貌差一些的丫鬟五两银子就能买到,若是赶上了家里犯事的那种,二三两银子就能买一个。
“嗯。”春杏是不想回侯府的了。
侯府里规矩多,事情多,稍不注意就会被责罚。溶溶这边就自在多了,素日不过是煮饭、打扫,闲暇时间更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她跑到巷子里去玩也好,跑去跟绣娘们聊天也好,溶溶都不管她的。现在要她回侯府,指定做得不痛快。
溶溶也喜欢春杏,但她一来不知道春杏的卖身银两是多少,二来不知道侯府会不会肯把人卖给她,因此不敢给春杏多说保证,怕到时候应验不了,叫春杏白高兴一场。
侯府的人三日后就登门了,来的正是春杏说的陈妈妈。
“想必姑娘还不知道,前阵子侯府打发了好多下人出去,因此最近府里很缺人手,买了一批人回来,可惜都是生手不太好用,这才想从姑娘这里把春杏要回去。”陈妈妈的说辞跟那日春杏回来说的差不多,语气倒是诚恳得很,“世子也知道姑娘这边缺人,不过想着姑娘这边的事情简单些,便是让买回来的新手做,料想也是无妨的。”
“妈妈客气了。我不是侯府的人,要春杏留下来帮忙已经是承了侯府的好大的情,原是想着等腿伤好了就把春杏送回去,如今劳烦妈妈过来接人,实在是我的不是。”
春杏听得溶溶这么说,嘴巴动了动,想插嘴却被陈妈妈看了一眼,不敢说话。
“有一件事,想请陈妈妈帮忙行个方便。”
“姑娘请讲。”
“春杏在这边帮了我这么久,我同她已经熟悉了,不知妈妈是否方便回去同府里说一声,看看春杏的赎身银子是多少,我把她买过来,也好名正言顺的帮我做事。”
“这……”陈妈妈没想到溶溶说的是这个,吃了一惊,面露难色道,“这恐怕不行。”
溶溶见她如此反应,顿时觉得有些惊讶。
以侯府对她的态度,陈妈妈怎么会断然拒绝她呢?再怎么样也该客气一声,问问谢元初的意思再说吧。
陈妈妈支支吾吾道:“这……府里说了要春杏回去的,怕是不能让她赎身。”
春杏不过是个做粗活的小丫头,哪有什么要紧的。
“如此,那就不麻烦陈妈妈了。”溶溶道,“今日陈妈妈既有差事在身,就先把春杏带回去吧,改日我去侯府找世子求求情。”
“这就是世子的……”陈妈妈快嘴说了几句,立马就噤了声,赔上笑脸道,“既然姑娘应下了,那我今儿就先把春杏领走,新来的人我也带过来了,先让她在这里做着,若是顺手了估计姑娘也舍不得呢!”
“新人就不必了,妈妈请回吧。”溶溶转过头,见春杏眼泪汪汪的,心里有些不舍,只是她毕竟是侯府的人,再不舍也该让她回去的。
春杏方才听了溶溶和陈妈妈的对话,也知道溶溶尽力帮她说话了,当下便朝溶溶一拜。
“往后你歇假,还可以来这里玩,我给你做糕点吃。”
“谢谢姑娘。”春杏抹了眼泪,默默站在陈妈妈身后去。
陈妈妈见春杏的事情解决了,稍微松了一口气,可今日最重要的差事还没办,眼见得溶溶不肯松口,陈妈妈道:“人我都带过来了,就在院里等着,姑娘还是见一见,兴许就合了眼缘呢!”
陈妈妈说得如此诚恳,一再劝说,溶溶不好再拒绝,只得勉强点了头。陈妈妈这才笑了起来,急忙走到外面去招呼人上来。
片刻之后,一个令溶溶意想不到的人,站在了她的跟前。
“薛姑娘,这是翡翠,是咱们府里刚买回来的丫鬟,人长得不错,也挺机灵的,可惜买的时候没看清楚她身上有残疾,虽不影响干活儿,可姑娘知道的,侯府挑人有规矩,就看看姑娘这儿能不能收留她。”
溶溶忽然间有些恍惚,甚至比当初在温泉庄子上遇见太子时更加激动。
遇到太子时,她多的是恍如隔世的感慨,如今见到翡翠,充斥着强烈的不安和震动。
翡翠……为什么翡翠会到这里来?翡翠是东宫的人,为什么侯府会说是刚买回来的丫鬟?能让侯府这么瞎说,自然是东宫的授意。可为什么,东宫要把翡翠安排到自己身边来?难不成,太子察觉了什么?他认出了自己?又或者说怀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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