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溶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后背上冒出来,脚一软,往后倒去。
陈妈妈和春杏站得离溶溶更近,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倒是站在门外的翡翠上前几步一把扶住了溶溶。
“姑娘当心。”翡翠松了手,又退回到了房门外边。
这一扶,倒把溶溶扶得清醒了几分。
翡翠这手劲儿可不算小,反应也是极快,跟琉璃挺像的。想到这里,溶溶忽然发觉,翡翠、琉璃这两个名字颇为相似,像是一个主子取出来的。莫非,翡翠跟琉璃一样,从来都不是东宫里的普通宫女?也是会功夫的?
溶溶不禁有些恍惚,这是不是说,上辈子的景溶在太子心中,也并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呢?
想想却又觉得不是,这辈子她跟太子还不是毫无交情,只不过是元宝的一句话,太子就让琉璃过来给自己上药,甚至还亲自跑到侯府来。这么一想,太子让翡翠服侍景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从前在东宫服侍她的就是翡翠,如今借尸还魂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太子还费尽心思让翡翠过来服侍自己,着实有些奇怪。
但陈妈妈既然把翡翠带过来了,一直不肯松口带翡翠离开,显然是从侯府领了死命令。想着想着,溶溶忽然心中一动,方才陈妈妈说翡翠身有残疾,她记得翡翠身体完好,并未什么残疾的。
“残疾?”溶溶看向翡翠。
陈妈妈忙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丫头从前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掉了一个手指头。不影响干活儿,就是侯府留不了她。因是买错了人,姑娘这儿若能收留她,也不必给银子,只把卖身契拿去,就当帮侯府做了件善事。”
若是溶溶不认识翡翠,听着这一番话定然会受触动,把翡翠留下来,但是现在……溶溶正琢磨着如何拒绝,忽然又想到,既然东宫派了翡翠过来,若是自己拒绝的十分坚决,岂不是又要叫他起疑了?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陈妈妈,我这边能不能请您帮我去侯府带个话呢?”
“你说,你只管说。”
“我这腿脚刚好,还不太利索,春杏在这里住得久了,里里外外都熟悉。容春杏在这里再多住一阵子,等她把这翡翠姑娘都教会了,再让她回侯府。”
陈妈妈精明的眼睛转了转,眼神微微有点飘,“这么说,姑娘同意留下翡翠了?”
溶溶没有回答,垂眸笑了笑。
就在这当口,陈妈妈悄悄朝翡翠看了一眼,翡翠迅速朝她点了一下头,陈妈妈这才对溶溶笑道:“既如此,那就让春杏姑娘再留一阵子,我回去同世子说说,就说姑娘这里事情多,确实少不得人的。”
“有劳妈妈了。”
“我就是个传话的,成不成还得看主子的意思呢!既然我把人送到了,那我就先回府了。”陈妈妈说着,拍了拍春杏的胳膊,“姑娘舍不得你,你就留着好好伺候吧。”
春杏原以为自己是走定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又留下来了,顿时大喜过望,赶紧跑回溶溶身边。
陈妈妈办好了这桩差事,这才开始办第二桩差。
“前儿世子去东宫的时候,皇孙殿下赐了东西给姑娘补身子,世子让我一并带过来了。”
陈妈妈这么一说,溶溶才留意到翡翠手上提着四个红色礼盒,元夕那夜元宝的确提过要送东西给她补身子,原以为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还一直记着。
“皇孙殿下还说,那日拿走了姑娘一盏兔子灯,这面具是宫中匠人精心制作的,拿来还给姑娘。”
说是皇孙殿下要还人情,陈妈妈递上来的,却是元夕晚上太子戴的那顶关公面具。
或许,只是随意拿了一顶面具,正好拿到这顶关公了吧。
昨夜里看不清,只觉得太子脸上戴的面具很好看,这会儿拿在手里了,才知道这面具有多精巧。
“劳烦妈妈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了,姑娘可是有大造化的人,往后若能记得老婆子,那就是老婆子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陈妈妈跟溶溶寒暄几句过后便离开了。送走陈妈妈后,春杏带着翡翠去厨房做饭,溶溶则查看起了东宫给的补品。
一盒是一品官燕,一盒是高丽山参,一盒是风干的海参,一盒是龙眼肉。溶溶如今在外过日子,看到什么东西都能迅速转换为银子,然而眼前这四盒东西,根本不能用银子衡量,因为这种品相的东西市面上抱着金砖银砖也买不到。旁的不说,单说这四件里边最不起眼的龙眼肉,每一个都有三个拇指指甲盖大小,色泽金黄,没有一丝的杂质,便是在宫里,这种品相的龙眼肉也是妃位以上才有的吃的。
趁着屋里只有自己,溶溶把四个盒子里的东西捡出来重新拿自己的油纸包好收起来。俗话说财不外露,让人瞧见这些东西,怕是要惹祸事。至于他的那顶关公面具,溶溶把它挂在了桌子后面的墙上,这么精巧的东西,平常也用不着,拿来做个装饰品更好。
溶溶正在琢磨那四个红色的大礼盒该如何处置,忽然手一松从盒子缝里掉出一个黑色软绸包袱。捡起来觉得很轻,不知是装着什么东西。溶溶将那黑绸包袱放到桌上,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装着四条亵裤。这四条亵裤都是杭绸做的,最是轻薄,一条白色,一条浅杏色,一条浅粉色,还有一条是淡淡的水绿色,每一套上边都绣了花,白色绣的是一朵杏花,杏色那条绣的是梨花,粉色那条绣了朝颜,水绿那条绣了荷花,不过这刺绣的针脚都很浅,摸上去也不会扎人。
这样的杭绸亵裤,不止穿在身上舒服,也丝毫不会透肉出来。
透……
溶溶的心剧烈跳起来。
上回在侯府的时候,太子过来给她上药,当时她在被窝里只穿了亵裤,那亵裤就是微微能透出里面风景的,那会儿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溶溶才觉得没有那么尴尬。
然则,他都看见了,非但看见了,还把那里的光景看了个清清楚楚!
溶溶拿着那四条精美的亵裤,一股羞恼上头,狠狠将那亵裤往桌上砸去。
第35章
“姑娘,今日绣坊的厨师得了病……”春杏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地上扔着几条精致的亵裤,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看看溶溶,又看看亵裤,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溶溶红着脸把亵裤捡起来揉成一团拿着,心里将那臭流氓痛骂了一千遍,面上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怎么了?不是让你们去做饭了吗?”
“正是说这事呢,今儿绣坊那边没饭,秋月姐姐她们都回来做饭了,她们人多,炒了四五个菜还没完,也不知道我们几时能做上饭。”
“既然她们要用厨房,咱们就不做了,出去随便吃点。”绣坊那么多人,别说做饭花的时间长,就算是做好了,那厨房一大摊子狼藉肯定得等她们吃过了才收拾,若是等着做饭,也不知道等到几时才能吃上。
“好,”春杏听到要出去吃就乐了,“我听说南巷子那边开了一家江南菜馆,又便宜又实惠,姑娘,要不我们去那里吃。”
“可以。”溶溶说完,目光就落在外头翡翠的身上。
翡翠一直站在屋外,垂着头,很是拘谨的模样。要不是溶溶从前见过她在东宫威风八面的模样,还真会以为她是个刚进京城的丫鬟。
“你的手……”
翡翠把左手飞快地抬起来一下,又收回去,“伤了食指,姑娘放心,不影响做活儿的。”
她的左手没有食指,齐刷刷地缺一截,春杏胆子小,吓得“嘶”了一声。旋即觉得不好意思,抿唇不再说话。
溶溶看着那缺指的手掌,却有些疑惑。陈妈妈说翡翠是切菜伤了手指,自然是编得瞎话,只是不知翡翠这四年有什么境遇,竟然断了一根手指,料想也是不易。
“切到手的时候一定很疼吧?”溶溶问。
翡翠听到溶溶问好,忽然一愣,抬起眼看向溶溶,眼神忽然复杂起来,呆了一下,才摇了摇头,“很久以前的事,已经不记得疼不疼了。”
“姑娘,晚上咱们怎么住啊?”春杏问。溶溶租住的这间屋子并不大,因为春杏的到来多摆了一张床,平时楼下绣娘来串门都没地方坐,如今怕是摆不下第三张床了。
溶溶想了想,看了看屋里的两张床,春杏睡的那一张非常狭小,只能睡下一个人,溶溶睡的那一张床倒是可以睡两个。
“今晚咱们先将就着挤一挤,春杏和翡翠睡我那张床,我睡这边。”
春杏和翡翠自是没有异议,溶溶让翡翠下和春杏留在屋里把两张床的床铺好,自己则提了一盒今日做的绿豆糕往梅凝香那边去了。
溶溶走到梅凝香家里的时候,梅凝香并不在,开门的是俞景明。
俞景明生得并不英俊,但他整个人带着一种冷厉的味道,宛若一把宝剑一般。每次溶溶遇到他,莫名就有些害怕。
“俞大哥。”溶溶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
俞景明点了一下头,直截了当道,“她在绣坊,没回来。”
溶溶正要告辞,忽然看见俞景明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溶溶自来知道俞景明距自己于千里之外,然而此时听到俞景明这么问,一时也呆愣住了,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确实身后传来一个婉转的声音,“我来又不是找你的。”
“她不在。”俞景明说完,“砰”地一声关上门。
溶溶站得离宅门进,那门板险些拍到她脸上,身体本能地往后退去。
“姑娘,你没事吧?”身后有人扶住了溶溶。
“我没事。”溶溶转过脸,看到身后的人,顿时愣住了。站在她背后的,不是别人,竟然是那夜在画舫上为她唱曲儿的岚音姑娘。
岚音显然也认出了她,惊讶过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当真是有缘分。”
溶溶并不太想见到岚音,毕竟,她不希望自己跟太子有瓜葛的事被梅凝香他们知道,她还想在槐花巷中好好的过日子呢!好在那晚太子始终戴着面具,就算岚音懂得辨衣识人,顶多也就能猜到太子身份高贵,猜不出他是谁。
“姑娘来找俞大哥?”溶溶问。
岚音看着溶溶,目光微微一动,看到溶溶手里提的食盒,“你是来给他送糕点的?”
“不是,我是给梅姐姐拿过来的,只是没想到梅姐姐去了绣坊,不在家,我正准备离开呢,姑娘就来了。”溶溶无意同岚音多说话,“既是梅姐姐不在,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溶溶就径直往回去了。
岚音目送着她离开走向旁边的小院,微微蹙了蹙眉,上前重新叩门,然而并没有人来应门,岚音只好叹口气,往绣坊那边去了。
这会儿正是绣坊里最热闹的时候,梅凝香坐在绣坊的一楼,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手里翻检着绣娘们拿出来的绣件。
“这鸳鸯怎么绣得跟鸭子似的,早跟你们说过了,鸳鸯是鸳鸯,鸭子是鸭子,连这个都分不清楚,是要砸我们店里的招牌么?烧了。”
她跟前摆着个火盆,炭火烧得旺旺的,映得她红光满面的。只见她鼻子一动,重重哼了一声,便将那绣件扔到火盆里,登时把那绣件烧出个大窟窿。
“这么好的料子,多可惜啊,梅老板,早说你要烧掉,我就出一半钱买下来了。”旁边在挑帕子的客人瞧着烧坏的绣件,顿时可惜道。
梅凝香笑道,“别说你出一半的钱,就算你肯出一倍的钱,我也不会把这东西卖给你。这东西拿出去,那就是砸我的招牌!”
这话一出,初次来铺子里的客人都听得啧啧称奇,但老主顾们就见怪不怪了,他们都知道梅凝香每个半月就要在检查铺子里的绣件,别说是鸳鸯绣成了鸭子,哪怕是美人身上腰带飘得不对劲,她都是直接烧了。
摆在铺子里的绣件,都是绣娘们交上来过后由掌柜的挑选出来的,一上午的工夫梅凝香烧了十几块帕子五六个香囊,掌柜的脸上也挂不住了。
等到她把铺子里的绣件都拣选完了,这才站起身,横了掌柜的一眼,正要训人,忽然瞥见门口的一抹丽色,“唷,什么风把岚音姑娘吹过来了?”
“听说梅老板正在店里耍威风,特意过来瞧瞧。”
“什么威风也不敢在岚音姑娘跟前耍啊,您是贵客,这边请。”梅凝香笑着把岚音领到了二楼。
二楼摆的都是十两银子以上的绣件,大部分都出自梅凝香之手,素日里她就在这里招待贵客。
岚音落座之后,抿了口茶。
“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梅凝香问道。
“前儿船上新来了两个姐妹,正缺冬衣呢,所以过来瞧瞧。”
梅凝香漂亮的凤眼一动,轻笑道:“瞧你一脸沮丧,是不是去过我家了?”
岚音眉宇间浮出一抹忧伤,显然是默认了梅凝香的话。
“他就那脾气,你别介意。”
岚音摇了摇头,“未必吧,我方才过去的时候,正看见他站在门口跟一个好看的姑娘说话。”
“好看的姑娘?你说的该不是一个瘦削白皙的美人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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