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烦不劳烦,本来就是我的差事。”素昕说完,忍不住低头扬起唇角。
那衣裳是杭绸的不假,可那匹料子大有来历,可不是一件普通衣裳。
溶溶却不知道素昕的心思,等着素昕把指甲染完了,着急忙慌地把食单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方才放下。
待她放下食单,素昕已经将那件湖绿色杭绸衫裙取了来,服侍着她换上。
这衣裳素淡得很,只在裙摆处和袖口有金绣。
“我没骗姑娘吧?这一身一点也不打眼。”素昕笑道。
其实还是打眼的,她原本就有些病弱娇气,这湖绿色的衣裳一穿,更衬得她的苍白。可她哪里敢换别的云锦衣裳。只恨自己之前一直琢磨宴会的事,竟把这一茬忘了,不然,准备几身寻常的衣裳就好了。
“姑娘,咱们赶紧梳头吧。”素昕把她推到妆镜前坐下,重新把她的头发打散,重新编发。
素昕的手巧得很,一点簪钗没用,只用了一根蓝色丝带便将溶溶的头发绑成了一个稳稳的单螺髻。那丝带从发髻的最高处垂下,一直垂到溶溶的肩膀处,别样灵动。
“不好,你把这发带绑上去,别垂下来。”溶溶急道。
素昕哪里肯听,又从一个黑色妆盒里拿出一只镯子给溶溶套上,笑着劝道:“珠翠不要,手镯戴上做个点缀也好。”
溶溶正要把手镯拿下来,外头就传来元宝的声音,“姑姑,你好了没有?”
溶溶一扭头,正好看到元宝把门推开,以及他身后站着的太子。
“姑姑,你真好看!以后你每天都这么穿好不好?”
元宝一见到溶溶,顿时眼前一亮,直接朝溶溶扑了过来。
今日元宝和太子都穿得一样的赤色常服,盘领窄袖,前后、两肩都有金丝绣的盘龙。只是元宝是光头,没有戴冠,太子则带着翼善冠。
太子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溶溶身上。
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灼热,溶溶微微低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从那夜两人相拥而眠过后,太子看自己的目光跟从前不一样了,好像柔软了一些。这几天晚上溶溶都过得提心吊胆的,紧紧搂着元宝睡,没给他可趁之机,总算是相安无事的熬过了半个月。
“姑姑,父王说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得去前头恭迎皇爷爷。”元宝仰着头欣赏了一下溶溶的新衣裳和发髻,笑眯眯地伸手把溶溶拉扯着站起来,走到门口时,伸出另一只手拉起太子,“快走,快走,要是晚了,皇爷爷发脾气可就不好了。”
溶溶就这么由着元宝拉着自己,同他们俩一起往外走。
走出玉华宫的一瞬间,溶溶忽然产生了一丝错觉。
好像他们三个是一家人。
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第67章
不过,一看到太子和元宝身上的金绣龙纹,溶溶的梦立刻清醒了。
他们俩是龙,她却不是凤。
溶溶默默松开元宝的手,落后他们父子几步。
太子看在眼里,眸光幽深。元宝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溶溶几眼,他抬头看向父王,见父王没有说话,因想着皇爷爷已经快到了,便没有说什么。
等他们到了正门,御驾未至,肃王府的马车先到了。
肃王没想到太子领着元宝站在大门前,一见这阵仗,忙把一家老小赶下马车。
“给大哥和元宝道喜了。”
太子自幼在寺里,与几个兄弟感情不深,唯有肃王只比他小半岁,有那么几分穿开裆裤的交情,说起话来稍微亲近一些,此时没有旁人,肃王便直呼大哥以示亲近。
“恭请太子殿下金安。”肃王妃牵着刘琳走上前。
肃王是皇上的二子,生母为德妃,德妃并不受宠,只是因为生育皇子有功才晋的妃位。正因如此,肃王行事非常谨慎,王府中只得一位王妃,孩子也只有刘琳一个。他这人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但从来也没什么大毛病。
今日太子赴宴,他想的就是第一个赶到,不求此举就能讨得太子欢心,但求太子挑不出错。
刘琳似模似样地上前给太子行了礼,脑袋往旁边一偏,顿时眼前一亮:“溶溶姑姑。”他说话还不太利索,溶溶两个字含糊地连在一起,小奶音听起来很可爱。
溶溶一听就乐了,只是眼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这种场合,王爷王妃登门,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只能朝刘琳眨了眨眼睛。
肃王没见过溶溶,见太子和元宝身后站着个殊色佳人,不作宫女打扮,一袭湖绿色衫裙没有分毫褶皱,头上那一律丝带随风轻轻晃动,整个人宛若林中仙子一般,似妖非妖,近仙而又非仙,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肃王妃上回在御花园见过溶溶,在王府听刘琳念叨过几回,知道溶溶是伺候元宝的人,不过眼下她却迟疑了。她和肃王不同,不是因为溶溶的美貌太过出众,而是溶溶身上那一袭湖绿色杭绸衫裙,实在扎眼。
这绸织的太好,蚕丝细细密密地连成一片,乍一看去,裙摆便如平静的湖水一般,没有一丝涟漪。
上月尚衣局钱嬷嬷送料子过来的时候,肃王妃给钱嬷嬷赐了茶,顺嘴儿聊了些新奇事,说尚衣局新到了两匹湖绿色的杭绸,是江南制造局的林娘子亲手制的。林娘子乃是一代织布宗师,纺车就架在西湖边,年年为内廷织布,可惜她年事已高,体力大不如前,明年便要告老还乡,是以今年织布最为精心,从养蚕到缫丝再到织布都是她亲力亲为。因她力气不足,因此最终就成了两匹布,全都送进宫里,献给了皇后娘娘。肃王妃记得钱嬷嬷当时那赞叹的眼神,说林娘子那杭绸光泽质感如行云流水一般,比起云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人对衣料、首饰都是最敏感的,肃王妃虽没亲眼见过那两匹杭绸,但此时一见溶溶,直觉溶溶身上的料子就是钱嬷嬷所说的那两匹……
这料子是直接献给皇后的,能到溶溶这里,必然是太子从宫里拿出来的。
这种湖绿色,男子一般不会拿来做衣裳,东宫里又没有什么嫔妃,皇后能够应允,肯定知道是要拿给这姑娘的。更何况,今日帝后都要亲临东宫,溶溶敢这么大胆地穿着这衣裳站在东宫门口,没准儿就是皇后特意赐下来叫她今日穿的。
如此,便不能以奴婢相待。
心念电转间,肃王妃牵着刘琳上前笑道:“这位是溶溶姑娘吧,早听刘琳说起姑娘,一直想见见,今儿想必事多说不上几句话,改日姑娘到我们王府来,好好聊一聊。”
肃王妃话音一落,肃王微不可见的蹙了眉。
这姑娘极可能是太子的爱姬,可再得宠也是个妾,堂堂王妃邀约一个妾到王府做客,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便是再想讨好太子,基本的颜面还是要的。
肃王当下对肃王妃起了疑惑,不知王妃为何今日这般不稳重。
不止肃王,溶溶自己更是吃惊。
肃王妃居然邀请她到肃王府做客?她没听错吗?肃王妃怎么会邀请她呢?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甚至都不是东宫的人。
因着惊讶,溶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太子慢悠悠开了口:“听说二弟府上盖了一座萧萧竹苑,里头屋、舍、亭、台皆由竹子搭建,甚是奇妙,你可去瞧个新鲜。”
此话一出,肃王立刻明白了,王妃没有做错,旋即向妻子投去几许赞同的目光。
溶溶便是再笨,也听得出太子是在给自己撑场子,目光与他轻轻碰了下,便飞快地红了脸。
肃王妃已经开了口,溶溶自然要回应,
她朝着肃王妃福了一福,“多谢王妃盛情,改日一定登门。”
在这片刻之间,肃王立时捕捉到了什么,笑道:“我那竹苑盖得简单,胜在清凉,哪天要来的时候说一声,我备好茶水,皇兄带着元宝和溶溶姑娘一起来玩。”
刘琳在旁边听着,立马跟着嚷嚷道:“姑姑来,姑姑来。”
“竹子盖的房子吗?”元宝也很好奇,“宫里有竹子盖的回廊,是不是跟那个一样?”
肃王妃笑答:“我们王府的竹苑,可比御花园里的翠竹回廊还大,到时候你和刘琳可在里头捉迷藏。”
正说得热闹,又有两辆马车到了,这回是恭王府的人。
先下马车的是恭王夫妇和嫡子刘玺,后头那一辆车下来的是秦侧妃、孙美人以及刘钰。秦侧妃生下的孩子还不到一岁,今日便没带出去。
“恭请太子殿下金安。”恭王府众人站定之后,一齐行礼。
太子微微颔首:“父皇的御驾即刻便至,你们随孤一同迎驾吧。”
“是。”
肃王与恭王领着家眷到太子和元宝身后站定,恭王妃的眼睛跟肃王妃一样尖,一眼就瞥到溶溶身上的湖绿色衫裙,立时转向肃王妃。肃王妃接到恭王妃的眼神,淡淡笑了一下。
王府的人都站到了溶溶后头,溶溶立马就难受起来,正欲站到福全那边去,元宝伸手拉住她,却没有说话。
溶溶俯下身拍拍元宝的手背,同他松了手,走到旁边与福全说过几句话后,便进了东宫。御驾就快到了,她得再去看看里头各处是否准备妥当了,方才肃王、恭王两家人来,个个眼睛都往自己身上放,可见自己在这里的确是太扎眼了些,还是躲进东宫,别杵在这里出风头好。
太子借着跟元宝说话的功夫,用余光看着溶溶的背影走进东宫。
虽不忍,却终究没有开口。
她胆子小,若是逼她,她只会跑得更快。
片刻之后,便有红衣太监骑快马行至东宫门口通传,说御驾即刻便至。
太子率众翘首以盼,不多时,便见到二圣乘坐的六驾龙撵出现在街头,在他们之后,是三辆四驾马车,坐着贵妃、德妃、淑妃以及皇六子刘谵和三位公主。
众人齐诵万岁,跪地接驾。
“都起来吧,今日是主角是元宝,朕可不能喧宾夺主。”皇帝牵着皇后一齐下了马车,元宝听到皇帝这么说,忙站起身挤到皇帝和皇后中间,一手牵着祖父,一手牵着祖母。
“父皇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太子道。
皇帝笑着摸了摸元宝的脑袋:“元宝请客,朕不来早点怎么行?”说罢,皇帝又看了看肃王和恭王,“朕原该比你们俩到的更早的,可惜半道上闻到了会宾楼的烤鸭香味,便同皇后下车,去酒楼里吃了半只。七八年没吃了,这味道真是一点没变。”
恭王性格轻浮一下,喜欢开玩笑,便道:“父王的御驾停下来特意进去吃了烤鸭,想必明日京城中就会多一桩美谈,那会宾楼的第一炉烤鸭更难买了。”
皇帝闻言大笑。
肃王忙道:“是儿子疏忽了,父皇若喜欢,往后儿子去买来孝敬您。”
皇帝摆了摆手,“这你就不懂了,这烤鸭必得在会宾楼的百年老灶旁边等着,鸭子一出炉边片边吃,耽搁一点功夫,味道就不同了。”
“就你会吃。”皇后抱起元宝,嗔怪道,“外头怪热的,快别站着说话了,进去慢慢叙吧。”
皇后发了话,众人这才往东宫正殿走去。
皇帝和皇后居于上座,众人分列两旁。或许是因为没在皇宫大内的缘故,今日帝后和晚辈们相谈甚欢,氛围比往常要轻松随意得多,不时听到皇帝朗声大笑。溶溶指挥着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奉上茶点,皇后的目光在溶溶身上打了个转儿,横了皇帝一眼,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皇帝会意,立时便知眼前这姑娘就是刘祯新进看上的人。
其实这几年他一直怀疑刘祯有问题,如今扫了溶溶一眼,立时打消了疑虑。
刘祯不是不爱女人,只是眼光比较高。
末了,皇帝又有些自得,他给刘祯选的梁慕尘,就是个难得的美人,这小子现在不满,将来肯定是要感谢自己的英明神武。
同肃王妃和恭王妃一样,贵妃、淑妃和德妃都在第一时间留意到了溶溶身上的衣裳。她们仨可跟两位王妃不同,她们都是在尚衣局看过这两匹布料的。如今她们最好的年华已经逝去,儿子有了,位分有了,皇后和太子这两座大山显然是推不倒的,这一生也就看到头了,日常能想的也就是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林娘子是一代纺织宗师,她最后织的两匹杭绸,谁不眼馋?可惜任她们仨挥舞着长袖在皇后跟前说尽了好话,只求皇后能给她们一人做了一件肚兜。林娘子纺出来的丝绸比最上等的牛乳还细腻,又轻又柔,拿来做贴身衣物最好。饶是如此皇后也没松口。
但眼前侍立在太子身后这姑娘,一穿就是一整套,贵、德、淑三妃虽然谈不上羡慕,心里到底有些吃味,暗道皇后这心太偏了。素日里各王府的待遇远不及东宫也就罢了,太子是储君,理当如此。如今东宫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吃穿用度都越到她们头上去了,她们可都是有生育之功的嫔妃。想到这里,三妃都拿眼睛哀怨地看向皇帝。
皇帝自是管不到什么林娘子最后两匹杭绸这么小的事,因此对三位爱妃的目光视而不见。
贵妃心里有些不忿,便笑道:“这姑娘眼生得很,是几时进东宫当差的?”
溶溶被点了名,只得上前福了一福,正要开口,元宝就仰头对皇帝道:“皇爷爷,溶溶姑姑不是来东宫当差的,她是我的客人。”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