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大的胆子!」萧青宇怒喝一声,拍了一下椅子,用力之大令青木椅生生碎了一角,天子之怒,群臣颤抖,秦涯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目光闪过一丝机俏,又很快被沉痛取代,装做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副将们。
「臣冤枉!微臣绝无可能勾连虹国太子啊!」秦涯的副将红着眼眶连连磕头,萧青宇却不为所动。
自秦涯承揽抓奸细的任务后,明面照常练兵,暗地里却悄悄抓住背叛者的咽喉,让萧青宇意外的是,秦涯打仗能力不怎么样,找证据抓犯人的手段却很高明,没有几天,不少副将们勾结的证据都被查了出来,证据确凿。
没有醉酒的人会承认自己醉,下方背叛的将士们异口同声喊冤枉,萧青宇却决绝道:「通敌叛国者,依军法处置。」
「是。带下去。」秦涯沉声开口,冷眼看着将士们一一被拖走,转身跪下向天子请罪:「微臣无能!未能约束下属,以致他们行此不忠不义之事!」
「起吧。舅舅辛苦了。」萧青宇恨的牙痒痒,却只能付诸一叹,事已至此,五十万军不会死而复生,只能接受这一切继续奋战。
「末将必会竭尽全力,保我云国河山!」秦涯满脸肃穆,萧青宇在心底轻叹一口气-但愿除去内奸后,秦涯真能守住江山吧!
百多年过去,虹国都未能出边城踏过易守难攻的岳灵山,所以云国得以休养生息百年至今,如今烽火再起,这火能烧到何种程度,能否烧掉云国河山,便看下一次的战役。
「记住,这一次,许胜不许败!」萧青宇沉下脸,深深看着自己的将军,自己的亲人,而秦涯在心底轻轻一笑,如誓言般重申一遍:「只胜,绝不败!」
*
两军对垒,这一夜云国帐内腥风血雨,虹国帐内却感受着难得的温情。
夜深人静之际,虹国驻扎于峰城郊外的军帐里,少男少女躺在不舒适的军用单人床上贪恋地四目相对,竟都毫无睡意。
「还不睡?」被过于缠绵的目光牢牢锁着,心中有事的洛霜有几分心虚,受不住地开口。
「恩。」周天恩轻应一声,伸手将洛霜涌进怀中,拥挤的单人床瞬间变得宽敞不少,感受她安静的躺在怀里,令飘忽不定的心像游子有了归处,安心而温暖,他眸色深深带着压抑的不安轻声开口:「我怕我睡了,这一切都变成一场梦。」
字字句句带着小心翼翼和毫不隐藏的珍视,洛霜心中一动,一道计画之外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强烈浮现在脑海中,抬头看向俊秀无双的少年,他的目光里印着自己的容颜,温柔缱绻,似乎至死方休。
她这一生又何尝被这种眼神凝望过?
她以后,又怎会允许另外一个人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
思及此处,洛霜不再犹豫,轻轻吻住少年的唇,不像以往的任何一次稍触即离,而是翻身上压,温柔又依恋地加深这个吻。
周天恩有些意外,却很快无暇他顾,伸手定住洛霜软若无骨的腰,放任她在身上、心上的每一处留下痕迹,如此真实,如此温柔,如此深刻,因为她的存在才让自己感觉到「活着」。
-从第一次见你,我便记住那孤独静寂的灵魂。当日你唱的那句「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寂寥又深刻,这无人能解的天问,这茫然沉浮于尘世的喟叹,天地之大,谁能成为那个「知我者」?
-是你。是你救了我的命。是你在父皇下旨时毫不犹豫地帮我,是你在母后中毒时毫不迟疑地让我心安。是你在我不敢面对现实时毫不在乎地教我何谓洒脱。因为你走入我的生命,原本唯有仇恨二字的黑暗人生才渐渐恢复光彩。
从洛霜走入周天恩生命的那一刻,他的人生便彻彻底底改变了。
在风铃城将军府前,洛霜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自己解毒?
其实最初,他是想让大皇子「周天恩」在风铃事变上身重剧毒、侥倖逃过一劫,但命不久矣。这样的安排是因为他很清楚,只有他死,周允才会真正放下对他的戒心。他很清楚周天思的断魂草三个时辰不解便会七孔流血、皮肤溃烂而死,但他却不能显露武功排毒,为了保持命悬一现的姿态,排毒只能排八分,为此,他赌上身家性命、一生武功。
早已评估过,这两分断魂草的毒,大概能够周天恩在周允放松警惕下活过三年。三年,足够他颠覆朝廷,弒君夺位,救出母妃,攻下云国。
届时,馀愿已了,死又何妨?
但洛霜出现了。
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世上竟会有人会随身携带断魂草的解药?
-不可思议,简直像是上天特地派来拯救我的存在。
当时电光石火间,遥望虹都,周天恩忽然觉得计画似乎可以改变。
待洛霜动作稍停,周天恩从回忆中甦醒过来,动情地拥着她翻过身,洛霜脸色微红因突如其来的易位有些意外。
女子长发如瀑,向来清丽的面容此刻显得娇媚动人,男子目光染上一层汹涌的情绪,动作一顿,对自己发誓-这一世,谁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夺去。父皇不行,母后不行,傅林不行,皇位不行,天下人更不行。从她救下我的那一刻,我的命便是她的,她的命便是我的命。
见周天恩动作停滞,洛霜误会他打算到此为止,伸手将他勾至眼前,在耳边轻声说道:「你说过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不如今日……还吧?」
闻言男子浑身一震,看向语气平静却早已红了脸的洛霜,所有的不安和深沉都被一句悄声呓语消弥殆尽,察觉到她误会,周天恩轻轻笑了:「就算你不说,我也这么打算,刚刚我……没打算停。」
洛霜愣住一瞬,忽地羞的飞红了脸,瞬间有些后悔,可不待她再说话,缠绵的吻令她很快没机会有什么脾气,渐渐迷失在他的温柔里。
是夜,帐暖春宵,柔情缱绻,后来再想到此夜,周天恩都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意,才会失足在这种显而易见的温柔陷阱里。
温柔乡,英雄冢,美人一笑,英雄气短,自古而然也。
*
处理完奸细之事,秦涯独自一人走入自己的营帐,一名头戴面纱却掩不掉艳丽面容的女子姿态优雅间坐在帐内,虽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皱起眉。
「恭喜将军成功除去军中有异心之人,从今往后,云国大军便是秦将军的天下了。」面纱下,女子巧笑嫣然,似乎感觉不到秦涯的不悦。
只要仔细盘查今日被处决之人的身分,便很容易发现所有的奸细,都是背地里与秦涯作对之人。
闻言,秦涯竟难得的扬起嘴角,不再计较对方闯帐的行径走至女子对面坐下,淡淡开口:「说吧,傅红姑娘有何事?」
「将军大业将成,千般谋划,唯算进人和,奴家却唯恐天时地利有失,故今日是特地为将军带来天时和地利的。」说着,傅红从袖中拿出一叠纸,秦涯伸手接过,很快便瞪大眼:「这是……!」
「没错,岳灵山的一切尽在此间,『他们』的葬身之地也已绘于其中,怎么做、怎么引,都已写在其上。」傅红轻笑一声,心中骄傲地想-这些纸出自先生之手,无论谁来看都会说举世之下,再难想出更加周全、完美的计画。
半晌,秦涯才隐下看完纸上所写所产生的不安,打量眼前花俏的小姑娘,目光深沉问:「这出自何人之手?」
「自然是咏心楼。」傅红莫测高深地回应,随后站起身:「计已带到,将军可别让咏心楼失望。」
见美人窈窕婀娜的背影眨眼消失于帐内,秦涯目光微闪,又看向傅红带来的纸,上面所写的一笔一划,都不可能一朝一夕完成,需要经年累月的筹谋才能让一石一木皆为人所用,让人不得不惊叹。
意识到岳灵山恐怕是数年前就被咏心楼选定的战场,秦涯不得不心惊于幕后人心机之深,耐心之巨,也不得不庆幸这叠纸,是落在自己手上。
-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谁还能来螳臂挡车?
*
是夜,虹国军帐里分别收到来自秦涯的两封信。
一封,被交在了刘御刘将军手上,上面写了一处地点和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她会在此。三十万军。
陈叔站在刘御身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看不清信上写着什么,却知道无论上面写着什么,都会威胁到刘御的命,他语重心长道:「将军……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杀头之事!」
「陈叔不必再提,此事我已有决断。」刘御将信拿至燃烧的烛台上,眼见它消逝殆尽,才沉稳转过身。
秦涯的安排很明确,只要刘御领军三十万踏入那处陷阱,洛光会在那陷阱里等着自己去救她。
三十万军,可能一个也活不了。但她可以活下去。
刘御恍惚想起灭门当日,宣旨的公公尖细的嗓音如在耳畔-当年父亲在江山与家之间选择了江山,最终毒酒一杯,满门被灭,独留自己逃过一劫,孑然一身。
其实君要臣死,臣未必要死,父亲可以造反,可以背叛朝廷,可他却选择喝下那杯酒,还虹国帝皇一个无忧的江山。
江山的生死,爱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孰轻孰重?如何抉择?
一切,都已在刘御的心中得到答案。
另一封,是由萧言收到的。彼时,萧言正与任妍希争执。
「我就要留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赶我回去?」
「好。我是没资格,我让斩允派你回去。」萧言沉下脸,乌云般的神色令任妍希心中犯怵,但还是倔强开口:「我送洛霜来的条件就是留在峰城,主子不会赶我走。」
「你到底为什么要坚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萧言气得忍不住吼了一句,任妍希却被这问题问得一楞。
为什么?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要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封信从帐外轻轻飘进来,萧言与任妍希同时向帐门口望去,任妍希更是不假思索立即拿出匕首就要追,萧言连忙拉住她解释:「没事。自己人。」
萧言前去拿起信,熟练地拆开,脸色是和平常截然不同地认真和凝重,没有半点吊儿郎当的痕迹,却染上一层说不上来的狠戾与杀气。
「怎么了?」任妍希忍不住开口,萧言神色稍霁,淡淡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斩允。」
还不待任妍希回覆,斩允便一溜烟闪身消失,气得她原地跺脚,却也怕自己胡乱走动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环视一圈发现除了床,萧言帐内却连个椅子都没有,她嗤了一声大摇大摆坐到床上,很快坐姿便成了躺姿,多日赶路和戒备的疲惫更令她转眼便沉入梦乡。
至于萧言,满脑子只有「信」的他熟门熟路又不假思索地拉开周天恩的营帐:「斩允……!!!!!!!!!!!!!」
门内明显裸身正相拥的男女都是一惊,周天恩拿起附近衣服便急急往洛霜身上盖,眼神如刀飞向已经乖乖转过身背对他们的闯入者,沉声道:「滚。」
萧言只觉背后一凉,浑身毛骨悚然,什么话都不敢说,乖乖出去。
洛霜不只脸飞红,感觉浑身都烫,羞怯到极致,小声问:「走了没?」
「走了。」周天恩面色沉凝,声音隐含怒火,令洛霜忍不住拨开衣服探头问:「你生气了?」
「我第一次真正有想揍他的念头。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周天恩在脑海中演练着方才的位置,他离的更近,又抱着洛霜,从门口望来,应该看不到洛霜……但……
越想,周天恩脸色愈黑沉,洛霜见状忍不住笑:「别生气了……这事是我们不对,此乃军营重地,我们……总之,不能怪他的。」
令人联想幅篇的省略句让周天恩不禁想起今夜种种,心中柔软一片,笑了:「听你的。」
「你快去看看他有什么事吧,半夜三更的,也许真有急事呢。」
「好。」
周天恩站起身穿上自己的衣服出帐们,见萧言僵硬地站在帐门边不敢看来人,他冷哼一声问:「看到多少了。」
「什么都没看到!」萧言真诚地回答,顿了顿,又瞥眼看周天恩解释:「真的,我只看到你的后背就转身了。」
「真的……你们竟然在军营里,又不是没洞房花烛过,有没有那么……不过你们久别重逢,也不是不能理解。」见周天恩怒意稍霁,萧言渐渐从刚才的震惊和惶恐中醒来,忍不住调侃。
「没有。」周天恩淡淡开口,眼神再度染上一层冷意。
「啊?什么没有?」
「没有洞房花烛过。」
萧言愣了-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成婚好几个月了嘛!天下盛传你们夫妻恩爱两不疑,结果你洞房花烛跑来这啥都没有的军营!还被我撞破!这什么事啊!能怪我吗?能怪我啊!
「找我什么事。」萧言的想法一览无遗写在脸上,令周天恩心中更赌,决定先绕过这话题。
提及正事,萧言面色便沉重下来,将信递给周天恩:「萧青宇最快明日便出兵,哨兵应该清晨便能探到此事,他们的布署都在这里了。」
将信中秦涯洩漏的军情布署浏览过,周天恩轻轻颔首道:「很好。恰好赶上二十日毒发之前。」
阴谋如毒蛇,悄无声息爬上一无所知之人的咽喉,只差一步,便能扭断一切生机,但这一刻,周天恩还没有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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