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离他十分遥远的世界,皇权、阴谋,环环相扣,而自己作为局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没有人在乎。
许多年了,自和杜芸分开后,周立与新人成家生子,用当年洛可钦给自己的钱财经营着不大不小的店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偶尔想起杜芸,也没涌上多少后悔的情绪。
直到那一天,一群黑衣人闯入他家,将自己的妻子儿女架在刀尖上,威胁自己进京状告永安侯府。
失联多年,他怎么也想不到洛可钦竟与皇家扯上关係,更想不到自己竟还有一个女儿,还是当朝太子殿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他知道自己一旦击响鸣冤鼓,便是亲手将这失散多年的女儿的命给葬送,可当时自己和家人的命都悬在刀尖上,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胡思乱想间,他看见洛霜举着剑朝一女子落下,心凉了半截,忍不住害怕地闭上眼,再睁眼时,却见洛霜和那人抱在一起,方才的冰冷对峙宛若梦一场,不禁呆住。
这一刻,周立恍惚地想起杜芸,她也是这般,看似冰冷无情,实则内心炙热如火,热烈而温暖。
很多年前,他负了冷清又温柔的杜芸;很多年后,他负了和她相似极了的女儿。
欠她们母女的,似乎几辈子都难以还清吧。
「我想你们还有话私下和他说,误会已清,我们就不打扰了。」忽地,秀气的少年瞥了自己一眼,眼中有疑惑却克制住好奇心要退下,却被洛霜唤住,她的目光似乎从未落在自己身上,彷彿周立并不存在。
「还有一事,小光……她昏迷不醒……可能熬不过今晚。现在刘御正陪着她,你们去见见她吧。」只见洛霜目光微红,眼有伤感,也有决然,众人大吃一惊后急急朝外走,见状,太子殿下忽地握住洛霜的手轻声问:「你要和他们一起去看看洛光吗?」
「……不,我要留在这里。」洛霜坚定回望,眼有不容置喙的决心,于是周天恩轻扬嘴角,语气轻描淡写:「好。」
我捨不得你亲耳听到一切的真相,可若这是你心之所向,我便尽我所能地如你所愿,我所能给你的承诺不过就是:若风雨如晦,我为你打伞;若雨过天晴,我与你共赏。
说话间,洛萦、傅林与洛雪等人已走远,洛霜终于能好整以暇地望向周立,她沉默地审视着,那人年过半百,白鬓已生,双目因察觉到自己的视线而颤抖,有畏惧也有一丝歉疚。
父女二人相遇不过两次,次次却都是生死之局,只是上次悬着的是洛霜的命,而这一次命若残烛之人,却已易位。
两人对望,相顾无言,直到周天恩开口打破沉默。「周立,沛县商户,经营布庄,育有一子二女。」
周立瞳孔一震,楞楞望着太子殿下,他目光平静却冰冷,双目深邃,如一潭不见底的深渊,字字句句如深渊里伸出的手,将自己硬生生拉入黑暗。
「惊讶为什么本太子知晓你吗?孤从太子妃处听闻你之事,便命人到处寻你,却闻你在大街上离奇消失,于是无功而返。」周天恩语气淡淡,周立却听得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洛霜,心中震撼-她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告诉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竟然愿意为她寻我?
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事情!
「说说看,是谁绑了你?」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周天恩话刚落,易天便十分有默契地将剑尖抵在周立的脖子上,令其寒毛直竖。
「我……我不知道啊!那日我和往常一样从布庄返家,谁知一群黑衣人便把我给绑了,还用全家性命威胁我做……那些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周立冷汗直流,急急为自己辩白,却听得一声冷笑:「全家性命?你倒是极为看中『家人』之情谊阿。」
顿时,周立声音哑了,望向声音的主人-洛霜。
「我难道不是你的家人吗?」洛霜平平静静地开口,手却情不自禁微微颤抖,周天恩察觉到,一语不发地伸出手紧紧握住。
「你……你自小在洛家长大,和……和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毕竟不同,更何况我从不知道杜芸当年竟然怀孕了!更不知世上有个你,否则……」周立神色复杂,尝试为自己辩解,心中觉得自己委屈的很,却又听洛霜逼问。「否则如何?你就不会收洛可钦的万两黄金?还是不会状告洛可钦强抢民女?」
周立又是一噎,脑海滑过曾经的画面,自己穷苦一生,却骤然被告知有一个轻而易举获得万两黄金的方法,喜不自胜,而如若当年自己真的知道杜芸有身孕,会不会让她打掉孩子?
好像……是会的。
一个未出世、以后会再有的孩子,哪有万两黄金要紧?
沉默和哑口无言,足够说明许多事情,于是洛霜笑了。
自从幼时洛霜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每当被洛可钦的目光所刺痛,她总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不是就会对自己完全不同,他不会推开自己,不会用厌恶的神情打量自己。
可原来,并不是这样的。
「你继续问吧。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洛霜别开眼,平静地望向身边的男子,眼眶没有泪也没有红,似乎隐下所有的伤害,显得无动于衷且坚毅,周天恩看着这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心不自觉地揪紧。
这一刻,周天恩忽然不想再问了,似乎每多问一句,就是再提醒洛霜一次,她被捨弃的过去。
半晌,周天恩都没有开口,只是心疼地凝望着洛霜,后者仿佛察觉到什么,轻轻扬起嘴角。「我没事。你刚刚才告诉我,人总有取捨,我能懂得他的取捨,比起素未谋面的女儿,从小到大长在身边的儿女自然更重要,他捨了我,不过人之常情,今日易地而处,或许我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取捨之道,本就如此,若为每一个被捨下的经历而痛苦,那人生匆匆百年,我将花多少日子在难受他人的选择?更何况他与我素未相识,即便血脉相连又如何,说穿了,我们不过是陌生人而已,若连陌生人的取捨都能影响我的喜悲,我岂不是永无宁日?」
话落,洛霜甚至眨了眨眼,一点俏皮,一点撒娇,一点嬉闹,如此通透,如此明白,如此不需要忧心,在这通篇的话里头没有一丝被遗弃的苦痛,可若真的无动于衷,方才又何必冷笑?何必逼问?
周天恩想也不想,伸手将洛霜拉入怀里,低声承诺:「我向你保证,儘管世上有万千需要取捨之事,我唯独不会捨下你。」
举世恩怨万千,选择无数,唯你不可辜负。
方才还能平静无波的洛霜莫名红了眼眶,心中被满溢的情感填满,轻轻「恩」了一声,伸出手回抱,半晌才松开手,轻轻推开周天恩。「我已经得到我要的答案,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我想去看看小光。」
「去吧。」周天恩轻轻颔首,洛霜笑了笑起身朝外走去,在离帐前忽又顿住脚步,侧头扫一眼命悬在剑尖的周立,他脸有万千复杂情绪,最显眼的却是害怕,她撇开眼,视线最终落在周天恩身上,犹豫一会儿开口:「留他一命吧。」
突闻此话,周立瞪大眼望向洛霜,后者却没有看自己,只望向和自己一样愣住的太子殿下。
见周天恩沉默,洛霜以为他不高兴,连忙解释:「其实父皇当时是打算放过我的,要不是小翠拿出七步成尸,所以……」
「好。」洛霜还未说完,周天恩便轻声应诺,易天意外地看了一眼主子,复又垂头看地上,只当自己不存在。
「谢谢。」洛霜微微一笑,眉眼弯了弯,待视线落在周立时又恢复清冷淡漠的模样。「十六年前,你给了我这条命,现在,我把命还给你,父女恩情,至此一刀两断。」
说完这句话,洛霜不再看屋内的人,拉开帐门往外走,可一拉开门却见帐外三人逃走不及,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被猝不及防打开的帐门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洛霜放下营帐门,帘子落下,隔绝内外,她讶异地挑眉望向鬼祟的三人,傅林轻咳一声,轻描淡写开口:「方才忘了问清楚洛光姑娘的所在。」
「对对对!我们忘了问小光在哪里了,这军营重地我们也不敢乱走嘛。」洛雪默契地接话,忙给身边的洛萦使眼色,于是洛萦也连连点头,继续接话:「既然你刚好出来了,要不你带我们过去吧!」
洛霜轻轻一笑,以傅林的武功,探探洛光所在之处又有何难事?
「那走吧。」洛霜也不点破,清清冷冷地回应,心却如被冬日暖阳包围般幸福,因为这一刻,她彻彻底底明白到,在取捨之际,世上的确有很多人不会选择自己,比如周立,可身边也有很多人愿意在自己身边,永不言弃,比如周天恩,比如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们。
此生如此,又复何求。
*
拉开营帐那瞬间,帐内的周天恩也清楚看见帐外的三道人影,心下稍安,有他们在旁,洛霜的心情会好很多吧。
「她看似清冷淡漠,却最是重情义,我却不同,言而无信于我是屡见不鲜,周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倘若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洛霜一走,周天恩的威胁更是赤裸,神色与气质亦笼上一层寒霜,透着冷酷,周立方才放下的心又是一颤,畏畏缩缩地望向看似病弱却目光凌厉的太子殿下。
「我再问一次,是谁抓的你?」周天恩目光定在周立身上,后者心中一凛,抖着唇道:「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忘了告诉你,那日我寻到你的家人,便顺手将他们请到我在沛县的私宅去做客了,你说,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周天恩没头没尾地插了一句话,漫不经心地伸展一下筋骨,慢悠悠地躺倒在床上,似乎当真不在意周立的回答。
周立清楚感觉到冷汗滑过背脊,寒意从剑尖透入心底,他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被绑的一路经历,哆嗦道:「我真的不……等等!我想起来了!把我绑去的人是一个叫做『先生』的男人!」
周天恩躺在床上,倏地睁眼,心如明镜-果然是林凡。可在周立的角度来看却只有无动于衷,他努力解释:「我从沛县被绑走后,听见黑衣人说了,把我绑去是『先生』的命令,还说了『楼主』也奉命绑了人去边境,黑衣人把我送到虹都以后,亲眼看我击鼓后便消失了。」
都提到楼主,十有八九洛光是傅红抓走的。周天恩想,看来之前自己的猜测没错,咏心楼果真和秦涯勾结,而傅红这咏心楼楼主名不副实,与其说是楼主,还不如说是跑腿的。掌握咏心楼计画的真正主使,无疑是林凡。
林凡的目的,无非是想让傅林夺得皇位,可「杀了自己能让傅林夺位」,从周天恩当上太子之后才成立,那么,秦涯与林凡的合作是最近的事情?
周天恩很快地否定自己的猜测,不可能,两人合作必定旷日弥久。若大业将成之际,忽然有人要来合作,反而是极大的变数,秦涯不可能愿意冒这个险。
「这真的是我记得的全部了……」周立急红了脸,无奈又害怕,周天恩没理他,自顾自念头纷呈,帐内落针可闻,周立绝望之际忽听周天恩开口:「你还知道什么?」
「没,没了……」周立抖了抖,脸色忽青忽白,忽地灵光乍现道:「还有!我虽然被蒙着眼,可黑衣人曾将我绑到那位『先生』所在之地,把我丢到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里有个女人,是那『先生』的妻子……」
周立想得很简单,那『先生』既然拿家人的命来威胁自己,不如也让太子殿下他们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妻子?」周天恩忽地坐起身,终于被挑起兴趣望向周立。「你怎么知道是妻子?」
「她亲口承认的。」宛如找到活下去的希望,周立目光一亮,将当时的状况一五一十说出来,周天恩沉默听着,最终扬起一抹满意的笑。
「你还知道什么?」待周立说完,周天恩再问,周立急得憋红了脸。「我真的不知道更多了!」
周天恩轻轻颔首,向尽职的易天开口:「派人护送他回沛县吧。」
「是。」易天收起剑,将周立从地上拉起,而周立瞪大眼,既松一口气,又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床上重新缓缓躺下的太子殿下,听见他不带情绪的警告:「此生你们恩怨已两清,从今而后,你离她越远越好。」
周立听得愣愣的,在被易天强制拉走前,他忍不住回头望一眼躺在床上的男子,直到许多年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太子殿下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自己。
有些人,至死也不会明白,誓言与承诺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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