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恩将洛霜的迫不及待收入眼底,心中一动,逕自欣赏这初见清丽冷淡的姑娘,不经意流露俏皮孩子气的一面。领着洛霜,周天恩来到书房,一打开门,只见一扇小窗直入眼底,光线透着窗缝射入里面,洒在收拾得乾净的书桌上,上面只摆着文房四宝。向右看去便是好几柜的藏书,浓浓的书卷味却不失清爽的摆设令洛霜眼睛一亮。
「平常这儿只有我,便没摆椅子。」周天恩环视发现只有书桌前一张木椅,解释道,洛霜毫不在意地说:「无妨,我坐在地上即可。」
周天恩愀一眼洛霜,本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又住口,微扬嘴角:「你自便吧。」语毕便走出房间,令洛霜一楞,因为她原本以为周天恩会一起待在书房,也不知自己为何有此想法,摇头甩开思绪,走向书柜,浏览书的种类。
第一柜的书都是兵法丛书,有孙武的《孙子兵法》、吴起的《吴子》、姜尚《六韬》、田和《司马法》、黄石公《三略》、尉缭《尉缭子》、阮逸《唐李问对》孙膑《孙膑兵法》、刘基《百战奇略》……等等。
随意拿起孙子兵法翻开,上面除了原文之外,竟也批注上他人的注解,没有多想的洛霜快速的看过。
九变篇第八
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用兵,握他人之生死,掌国运之兴颓,要知死人不可复生、亡国不可复存,若以死拼之愚、惜命之懦、急躁之心、爱名之意、妇人之仁用兵,从而失之大局,则如视将兵、国家以儿戏,与草菅人命无异。
洛霜心中一动,观其注解若有所悟,想了想,放下孙子兵法,向另一柜走去。
第二柜的书大多是思想性的,有诸子百家的各着作,也有佛经,如《荀子》、《庄子》、《墨子》……等等,拿起一本佛经翻了翻,这次下意识地观看批注上写些甚么。
不曾得到,谈何放下?
既已得到,又如何放下?
寥寥几字,却给予洛霜惊人的震撼感,几乎让她被字背后隐藏的种种复杂心情给淹没。洛霜心中一动,不自觉去揣测周天恩……他想得到什么?他曾得到什么?
皇位?
今日之前,或许洛霜会毫不犹豫地这样认为。但今日的她却有些不确定。况且……皇位应该未曾得到过吧?第二句又是何解?
这时,霍地听到周天恩踏入书房的脚步声,洛霜一惊,像小偷一样要把书塞回柜子中,可一个慌忙却怎么也塞不进去,手一滑「碰」一声掉到地上。
周天恩微挑眉,看向尴尬盯着自己的洛霜,忍不住好笑。「既然带你来,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拿起来看无妨,看到我也不必如此害怕吧?」说着,走进洛霜,微扬嘴角,拾起掉在地上的书递给洛霜,后者楞楞地接过。
见洛霜不知为何呆愣着,周天恩暗自揣测可能她是不希望自己干扰她挑书,便又自顾自地走向前一柜,挑出一本兵书便走向书桌,逕自坐下。
心神略为不宁的洛霜将书塞回柜中,随意抽出一本从未看过的书名便走向门的方向,觅一处阳光照耀到的墙边正要坐下,就在这时,一道女声在门边响起:「大皇子,这是您吩咐的椅子。」洛霜回头一看,却是小翠。
「放在皇子妃想坐的地方。」周天恩翻开书,连头都没抬一下说道。
「啊?」洛霜忍不住又愣一下,只见小翠抬椅子到洛霜原本想倚墙而坐的地方放下,低头问到:「奴婢将椅子放在此处可否?」
「……恩?可以。」洛霜忍不住又望一眼周天恩,后者似乎专心致志地沉浸在书中,不闻不问这边的情形,彷彿招来这张椅子的并非他一般。
「那奴婢先告退了。」小翠一欠身,便退下去。
洛霜拿着书默默坐下来,轻声说道:「谢谢。」周天恩微微一顿,只觉姑娘说出口的两个字软软糯糯,竟让人觉出甜味来,忍不住望向洛霜,故作没事看书的姑娘正襟危坐,彷彿方才开口说话的人不是她一般。
奇妙的默契使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各自看手中的书……。
*
洛雪一踏出房门,便见洛萦面色怅然,似有所思在院中走着,不久前见过傅林的她心情不可谓不高兴,一见洛萦便用略高的声音唤道:「萦姊!」
不料洛萦却恍若未闻,痴痴地朝她房间的方向走去,洛雪见状连忙跑了几步到洛萦身后轻拍一下:「萦姊!想什么呢?叫你半天都没听到!」洛萦浑身一震,转过身来,洛雪不禁一呆,只见姊姊一向闪着光芒的眼中此刻空荡荡的,洛萦茫然地说:「怎么了?抱歉……我没听到。」
「你怎么了?是柳君侯他们对你怎么了吗?」洛雪一惊,心思及快转至今早的相亲之上,暗自揣测是对方对洛萦做出冒犯的举动。一想起方才的场景,洛萦的呼吸为之一窒,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心中慌慌的,男子离开的背影一直徘徊在脑中。
「太气人了!我们洛家可不输他们柳家!哪能让他们如此欺负!我立时去找爹爹!」洛雪见洛萦沉默,只以为是默认,胸中忍不住燃起一把火,忿忿地就要走。洛雪心中可丝毫没有对侯爷的敬意,从小到大在风铃城谁不敬洛家三分,皇亲国戚太过遥远,遥远到无法确实衡量彼此的差距。
见状,洛萦连忙拉住洛雪。「不是的、不是的!」
「到底发生什么?姊姊你说,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洛雪坚定地望进洛萦的眼瞳之中,宣示着决心,让后者心头一暖。
「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在意……真的没什么……」洛萦如绕口令般喃喃,比起说服眼前的人,或许她更想说服自己,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莫名其妙烦心的自己。
「姐姐!」洛雪忍不住大皱眉头,略带责怪之意的盯着洛萦,逼迫她说下去。在洛雪既关心又责怪的眼神下,洛萦缓缓道出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我……我其实不想跟什么柳家成婚啊!可是……可是……」洛萦想起自己被一步步逼迫的过程感到无限委屈,深陷其中的人哪可以随意向东朝西随心地走呢?
洛雪拍了拍洛萦的背安慰着:「放心好了,有三皇子说的那番话,想必爹爹不会让你在去相亲,也不会随意把你许配出去的。」
「可是他看到了,我……我弹他娘谱的乐曲给别人听,然后他就走了!」洛萦深锁眉梢,呼吸微促,终于还是将心中惶惶忐忑的理由脱口而出,令洛雪微愣一下。「你是说……三皇子?姊姊你介意的是他吗?」
*
欲速则不达。周天清今日算是懂得此话真意了。
匆匆出风铃城,策马而奔几里之后,霍地心念一闪,想起自己遗漏另一件事,便连忙勒马,探了探自己的衣袖,果不其然在右袖的缝中找到一张地契,暗叹一口气,转了马头,再次朝风铃城骑去。
周天清的心情也已经平静下来,回想早晨经过与周天恩的一番谈话后,本以为自己能以心如止水的心境对应以后种种,却不料一幕意外地场景,便能让心池搅起这巨浪来。
「有件事情拜託你去办。想请你替我跑一趟风铃城,交给洛老爷这进宫的牌子,还有一张地契。」
当皇兄对自己这样说时,或许自己的心中是窃喜的,为了能有一冠冕堂皇的藉口,去到风铃城。也许心中也存一丝冀望,去见一个人。
-周天清,你知道自己很在意。
在意她相亲。
在意她弹琴。
在意她弹孤城怨,却不是给自己听。
-周天清,其实你知道。
知道自己在意。
知道自己不甘。
知道自己不甘心因为生在皇族,就永远失去与她相知的可能性。
可是即使知道,即使在意。
-我也只能说些藉口给别人听吗?
想起自己对洛可钦说的一番在情在理,似是充满洞见的忠告,忍不住好笑。
第一次相遇,因为她琴音所隐藏的心志而把她记忆。
第二次相遇,在一场混乱中她拿走了我随身携带的宝物。
第三次相遇,在将军府中的一番谈话,让两人都有找到知音的错觉。
第四次相遇,自己几乎什么也没说。
第五次相遇,她将萧还给自己,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赠她以琴谱呢?或许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心情-想要她与他能有,关联的契机。
今天是第六次相遇,对一个只见寥寥数面的少女,自己的心情却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
-太奇怪了吧?不像正常的周天清呀。
*
「你在意的不是柳公子、不是父亲、不是这场相亲,而是三皇子他看见你弹琴、可能误会你了,对吗?」洛雪睿智的眼眸透着坚定,等待着洛萦的回答,后者霍地心中一颤,退后一步:「我……我不知道。」
洛萦问自己-我是真的不知道吗?
「萦姊你喜欢三皇子,是吗?因为喜欢,所以在意,你不希望他误会你。」洛雪亮晃晃的眼神让洛萦无法直视,后者垂下眼帘,不敢回望。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第一次见面,只是因为他身上系着白玉翠萧,而多看几眼。
第二次见面,在风铃祭一场混战之中,不小心带走了萧。
第三次见面,他将归田赋改的别有意趣,只觉得与他相处下来轻松自在,涌起一股知音之感。
第四次见面,他的萧声轻扬悠远似有无穷思绪层层层层相叠,他的微笑充满了距离,两人几乎什么都没有说。
第五次见面,在遭遇麻烦之际,他一双手将自己拉出来,而后递一阙词曲说有一天希望能听我弹奏。
今天才第六次见面,我竟会因为他出现在眼前,而心烦意乱?难道这是喜欢吗?
说到底,喜欢究竟是什么呢?
怎么样才叫做喜欢呢?
-周天清对于洛萦来说,是特别的吗?
「我跟他才见过几次面,我又怎么可能……」洛萦抬起头,不知是为了说服洛雪还是自己喃喃地说。
「萦姊!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感觉,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评断的。有些人再好,你就是不喜欢。相识多久与能否相知从来没有绝对的关联。你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感觉,否则没人帮的了你。」
洛萦浑身一震,愣在原地,良久,才缓缓道:「也许吧,他在我心中,与别的男子不同。」
周天清云淡风轻的笑容,自有一股令人轻松的气息;他足以傲世的才情,自有一股令人折服的风采。
「萦姊,你可以劝服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骗不了自己。你在这儿等等。」说着,洛雪往自己的房间跑去,而洛萦站在原地,发现刚刚说出那番话后,不知为何心中竟有股释怀的感觉。很快地,洛雪又跑了回来,带着一封信,洛萦瞥了信封一眼,心中更是疑惑,只见上面写着五个秀丽的字迹-吾姊洛霜启。
「这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拿着这封信去追三皇子,请他帮我转交这封信,然后说清楚今天的事情。」洛雪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到,洛萦一惊,慌忙摇头。「这……这不好吧?」
「萦姊!如果有一天,你嫁给了一个你不想嫁的人,而到很久很久之后,你都会记得今天!手中拿着可以去见他的信封,但你却什么都没有做!」说着,洛雪走到洛萦身后,推了她一把。「去吧。」
洛萦深深地望一眼洛雪,又看了看手中的信件。「好吧!」
*
洛霜与周天恩双双在书房,各自沉浸在书中,两人俱是无言。
在安静无声的书房里,时间彷彿静止一般,霍地,门「碰」一声打开,时间才继续前行,一名男子夹带着声音闯入,应是将这安静撕出一条缝来。「嘿。斩允……」萧言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走入,一看见洛霜愣了一下,硬是将说出口的话延长些:「允~他叫我来跟你说几件事情。」
洛霜看向萧言,有些意外,随后望向周天恩。「我要出去吗?」
抬起一直盯在书卷上的头,周天恩心中一动,不在意地望向萧言:「无妨。霜儿听也无所谓。」
萧言心中暗暗叫苦-她是无所谓,可我怕我一不小心便说错话啊!
洛霜淡淡低下头,镇定地将视线放在书上,彷若未闻。
「斩允说什么吗?」周天恩玩味的扬起嘴角,示意萧言说话,后者忍不住好笑却故作镇定地接过话柄:「冬天已至,替凊美人准备的棉袄、炭火已经送去,小安子身为礼部的一份子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怀疑。另一方面由于新的礼部尚书之前受过你的好处,并没有对美人苛扣太多,想来是不必过于忧心。」
「恩。」周天恩的目光闪过一丝阴霾,转瞬即逝。「还有其他的吗?」
洛霜虽想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死物之上,却仍是禁不住侧耳倾听两人的谈话。
「丽妃在江湖上出高价聘用杀手杀你,略有些名气的头儿大多知道斩允就是……是你的朋友,自然不敢随意接手。前些日子,她找上了我们山庄,指名要杀你。」萧言小心翼翼说着,周天恩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既然如此,便接下来吧,酬金自然是不能收低的,一千万两黄金便成交吧。见钱办事,江湖一向如此。」
一……一千万两黄金?
洛霜心下暗惊,这数目可比一国的封赏还要丰厚!即使是洛府这样家财万贯的府邸,却也从未听过这样的天价!
萧言也扬起嘴角。「斩允……」周天恩目光一凛。「允~也这么说,你们俩真是坏心眼。那我回去要做什么布局?」
「先缓着吧。」周天恩闭上眼,整理一下思绪。「记得写下白纸黑字的契约书,以后会有用的。」
「那是自然。」萧言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傅林正追查当年旧事,丽妃恐怕已经知晓,想必也会有所行动,我们是要私下相助傅林吗?」
沉默一会儿,周天恩摇头。「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就不必插手了。」
「可是他若追查到真相,对你是有利的呀?」萧言微皱眉头,不解地望向周天恩,难道你要因为自己心中的不平之气就放过良机吗?
读到萧言的质问,周天恩淡淡勾起嘴角,睁着蕴含计谋的双瞳说到:「他若未查明真相便死,我少了一个敌人;他若查到真相而活,左右也不过是多一个筹码。于我,没有哪一边得利较多。你不必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神情复杂的望向周天恩,萧言无奈说道:「你想清楚就好。」
洛霜听着两人对话如置雾中,茫茫然,不知其所指,然而看周天恩与萧言的互动,却怎么也不像是上司与下属,怎么看都像……朋友?
而且是,很熟的那种。
「还有别的事吗?」周天恩问。
「没啦,我走了,免得说太多话打扰了新郎新娘。」萧言淡淡一笑,暗自腹诽,再待下去我可不知会不会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话音一落,萧言一个闪身便消逝无踪,而周天恩低下头来,彷彿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看着书。
良久,洛霜若有所思地望着萧言离开的方向,无语。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