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子的小角落,三名亭亭玉立的少女悄声细语。
「小雪到底跑去哪里了?!」洛光面容焦急,神色有些慌乱。
「冷静一些。她应该在附近的……」洛霜拉了拉洛光的衣角,虽然口中说着冷静,但神色间却有显见的忧虑。
「小雪她到底会去那里……会不会…….?!」洛萦握紧双拳,眉头皱的深紧。
此刻只见洛老爷神色凝重走向厅堂,洛萦、洛光及洛雪三人一见洛老爷身后各自的母亲,便极有默契散开来,彷彿不共戴天的样子。
「即刻前往风铃祭。」洛老爷沉声说道,三人俱是一惊,洛光失声道:「可是洛雪未找到……」
「她生病了。」短短一句话,便交代了前因后果。
三人的心都是一寒,比起洛雪,是声名比较重要,是名利比较重要!
「出发。」老爷跨着沉着步伐,走向轿子,率先上去,而三姊妹坐在最后一坐轿子中,其馀中间由二、三、四、五、六、七夫人上轿。
三人无语对望,不懂为何洛雪几个时辰前还在一起谈天说笑,才过一个天明,却消失在诺大的洛家。
「我真是想不明白,究竟洛雪一大早会去哪儿?又是为何会离开。」洛萦深锁着眉头,用徵询的目光望向她身旁的洛霜及洛光。
「我想了良久,认为只有有三种可能。一是她被劫走了,二是她不愿去风铃祭比赛,三是他跟一个熟悉的人走了。」洛霜沉吟一会儿,缓缓说着。
「熟悉的人……该不会是小林?!!」洛萦灵光乍现,激动地站起身来,但已开始前进的轿子使她晃了晃身子又坐下。
「对!有可能!」洛光点点头赞同,但洛霜却摇摇头。「若真是跟傅林离开,此时也应该回来的,洛雪自知分寸,不会不分事情的轻重就不回来的,除非遇上甚么事情……」
说到这里,三人情不自禁的叹口气。小雪阿小雪,你到底去了哪里?没事吧?
大街上人烟熙攘,吵杂的市井为即将上演风铃祭拉开序幕,很快地,洛家的轿子便到达风铃祭会场,诺大的会场被人群所填满,但一见到富贵人家的轿子,众人还是习惯性的退了开来。
洛家一行人自轿内走出,三姊妹走到各自的母亲面前,接受夫人们的耳提面命。
洛霜微微笑着,只说:「琴非我之长,勉强不得,只尽心而为。」她的母亲一楞,满意点点头,道了声好。
洛萦则是另一分光景。在二夫人再三叮咛之后,洛萦只说:「乐音乃心之音,若我一心求胜,则音必杂。请娘谅解。」二夫人一愣,只能拍拍女儿的肩作罢。
洛光则是嗯嗯啊阿敷衍了母亲。
其实三人平日无论如何是不会如此说话的,只是洛雪失踪,三人无心于竞赛,更无心听于母亲们的话,只心系于洛雪的行踪,故言语里自有一分不耐的语气。但夫人们只道是竞赛的压力使女儿们有所反常,不甚计较。
三人微一欠身话别了娘亲们,而后踏着略急的步伐会和一同去报到处。
「咦?你们看!那是否是傅林?」忽地,洛光指着远远的右前方大吼。
「那……」洛萦正欲提议前去询问傅林有关洛雪的行踪,却见洛霜已跨出步伐走向傅林。两人亦不多想,紧追在后。
事实上,傅林的方向不仅仅有傅林,还有三位卓然超群的男子在他身边,事实上,应该说傅林在三名男子的身边,只因傅林的身分是当时在场的人最为平凡的。
一位手握佩刀,面容冷峻,原本在与另外两位交谈,但似乎是意识到洛家姊妹等人的来到,警戒的回过头。这一回首,使三人的步伐略为一缓,姊妹们首先注意到他严厉地彷彿会刺人般的视线,而后一抬眼却见他白净而俊俏的脸庞,虽白,但并不病态,反而像在寒冬中屹立的傲梅,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气,但可惜这一梅花却不愿笑,冷冷地彷彿将一切分隔。
另一位一双凤眼透漏着微微的暖意,而他的腰间系着一把萧,洛萦一望见萧,瞳孔睁的老大,心里头尖叫:「那不是白玉翠萧?!他怎么有?」但表面上镇定自若地走向前方,双眼却时不时就投向那把黯沉的萧……望着望着,洛萦忽然领悟了,若真是白玉翠萧,那怎会暗沉?说的也是,若是真品那才不会大摇大摆带在街上呢!而那个人恰好望见洛萦眼中从惊艳至失望的光芒,微勾嘴角。
最后一人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暖人心的微笑,但洛霜却从第一眼就对这抹笑容反感,有一股想将那脸上的皮撕下的冲动,洛霜摇摇头,别开眼,将视线投至她的目标-傅林身上。
「傅林,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洛萦首先打声招呼,但双目却闪着一股与问句互不相应的急切。
「傅林,你有空吗?借一步说话。」洛光不待傅林回应第一个问句,就紧接着说道。
眼见傅林望了一眼挂着似有若无微笑的人,沉默一会儿,摇摇头。「抱歉了,洛萦姊、洛光姊、洛霜姊,我跟这些朋友有约在先,现在不方便离开。」
三人心中告急,却没注意到傅林已不着痕迹的介绍她们的身分,那名手持佩刀的男子的敌意视线稍微缓却些。
洛霜环视一眼傅林身边的「朋友」,心中没来由感到压力,是这些人散发的气场吗?她不着痕迹审视四名男子,最后深吸一口气-那没所谓,洛霜,最重要的是询问洛雪的下落。
「抱歉打扰几位公子,我们姊妹等人有要事相询,只因家妹今早与傅林公子出门,现下却不见踪影,因其年少体弱多病,想借问傅林是否带她去见了郎中。想几位公子行个方便。」洛霜眼珠转了转,冷冷地道。一抬头,却见傅林的脸绿的铁青,但很快却又消逝不见,洛霜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傅林摇摇头:「我不晓得,我见她早早就回去了。」
「……」洛萦和洛光的眼神闪过一抹失望,而后洛萦有礼的微一欠身:「不好意思,打扰几位公子,我们走吧。」
三人转身便扬长而去。
「傅林,你早上与洛雪姑娘相会?」始终挂着一抹淡笑的天恩漫不经意的问道。
傅林沉吟了一会儿,心中懊恼方才回答得太快,才抬头对上眼。
「是阿,与她至附近散了会步,不久前才分别。」
「……」天恩收起微笑,一股压抑的强烈气场瞬间散发开来,凌厉目光是不加掩饰地杀意,傅林感觉到冷汗滑过背脊,但神色依然镇定自若,一派安然无辜模样,眨眼间,天恩又回到最初的样子,甚至漫不经心地一笑:「是吗?你真要好好照顾洛雪姑娘。」
傅林勾起嘴角回应:「我会竭尽所能。」
「…大皇子、三皇子。末将先行一步了,吾等将竭尽心力护皇子等周全。」一直冷冷立在一旁、挂着佩刀的男子向天恩与天清行个礼,而后扬长而去。
「大哥,我们能得到他的支持吗?」天清望着那人桀傲不逊的背影,皱着眉问。
「如今他是少数维持中立的人士,若只为国家不为君主,或许不会阻挠我们,但支持却是另一回事了。」天恩沉吟道,而后对傅林道:「天思那有动静了吗?」
「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傅林收起方才徬徨的脸,镇定自若地回应,事实上若与洛雪无关,他毫不畏惧。
「一切按照计画施行吧。」天恩望向远方,那帝王之都、权力的高峰,不知葬送多少鲜血的皇城,在此刻的天恩眼中闪着光亮。
另一方面,洛家姊妹三人在准备区讨论着。
「我的直觉告诉我,傅林肯定知道洛雪的下落。」洛光睁着雪亮的大眼,率先说道。
「我也这样觉得,况且,若是他完全不知洛雪的行踪,在知道洛雪消失的那瞬间万万不会如此冷静,势必会跟我们一起找的。」洛萦想了想,赞同洛光。洛雪与傅林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情意在姊妹间早已不是秘密,实在没理由在洛雪遭逢险境之际如此冷静。
「以下是我的推测。他是否在堤防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我信手拈来的话他大可一盖否认,况且那只是我胡诌之词,唯一能够猜测的,就是他有不能全盘否认的理由。」洛霜呢喃似的说道,而后语峰一转:「虽然不知道傅林为何知道雪儿的去处,但总归一句,她现下应该是安全的。」
三人点点头,洛萦虽对于傅林有些疑虑,但洛雪的安危确实放下心来,再怎么样傅林亦不会对洛雪痛下毒手。虽然看似有些盲目的信任,但三姊妹确实有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那抹关爱的视线是不会骗人的。
「呼~总之等风铃祭结束,我们再去质问傅林吧!」洛光松了口气绽开笑颜,用力伸展下身子,随后忽然皱起眉。「一放下心来,觉得好紧张喔!比赛是不是要开始了?」
比赛开始的锣声彷彿回应洛光似的响起。
「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
「各位父老乡亲们!一年一度的风铃祭正式开始!」随着一名汉子粗旷浑厚的吼声,台下响起一片欢呼的掌声,鞭炮声绵延整个风铃城的街道为今日的盛宴起了序曲。
周天恩、周天清与傅林坐在第一排贵宾席,天恩用与现场相左的沉重声音道:「开始行动。」
一朵烟花绽向空中,它不像一般的花火转瞬即逝,反而滞留在空中良久、良久,最终消散。见状,底下的民众们贺声满堂,为主办方的精心设计讚叹。
虹都的皇城正蠢蠢欲动着,一栋华丽的玉宇里面坐着一名男子,以及他糜下一队的军队。
他-周天思站起身来,朝天一吼。「众位将士,我周天思何德何能有各位的帮助,若今事成,每位将士论功行赏,绝无亏待。且敬你们一杯!」他仰天喝下,一饮而尽,底下的众兄弟亦举杯相敬,最后重重一摔,满屋子传来如雷的掷地之声,彷彿诉说着一行人誓死的心志。「愿为二皇子效劳!生死不计,誓死相随!」
「出发!」周天思望向底下一片将士的面容,心如铁石般坚硬,就是今日,我将得到一切。
风铃祭一开场,主办方竟意外请到一名神秘嘉宾作为一年一度琴技大赛的开场人物,此人正是风靡虹国上下的名妓-红玉姑娘。
台下此刻闹得沸腾,吹哨声、尖叫声不断,都未能一睹佳人风采而欣喜不能自已。
「小萦!看!」洛光兴奋拉着洛萦的手,指向正缓缓挪步上台的红玉姑娘,只见她身段婀娜,脚步优雅,此刻落落大方立于台前,微一欠身,坐于琴前,一曲琴音便倾泻而出。
赫然是那首令人心醉心粹的「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琴音之高妙将一朝荣辱的喜悲尽诉琴音,声音之美妙如黄莺恰出谷将爱恨的婉转缠绵唱的动人心弦,台下无论是懂得、不懂的,都忍不住为她嘎然而止的琴音哀叹不已。
洛萦心中亦讚叹,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好一副婉转悠长的嗓音!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名妓,此并非浪得虚名。想得此处,她不禁心中紧张,红玉这一曲先声夺人,说琴技之高下两人未能立判,但声势上终究是输人一截。
洛霜拍了拍洛萦的肩。「萦姐,不必担心,你永远在我心中是弹的最精最妙的那一个。随意而弹吧。」
「对阿,你绝不输任何人。」洛光赞同点头。
接下来台上正式开始竞赛,第一位上场的姑娘似太过紧张,初始琴音因此略显急躁,但终究是有练过的高手,而后渐渐回复正常,可与方才红玉精彩的表演相比,却是稍嫌光芒黯淡。
第二位原先是洛雪,但因为弃权而使下一位参赛者先行上台。接下来的参赛者不乏许多有实力的人士,可有的琴艺精熟却少了分情意;有的虽情真意挚,却往往因太过投入感情而使乐曲的音色、音准走调,很快地,来到第六位参赛者,身为第七位参赛者的洛萦缓缓移步至准备区,洛光、洛霜远远的给予她支持的微笑。
就在这时,洛老爷没来由走过来,笔直向洛萦行去。
「好好弹奏阿,爹在那儿看着呢!」洛老爷亲暱的摸摸洛萦的头,但充满利益的精光却使洛萦禁不住皱起眉头,而后洛老爷逕自又走回观众席。
忽地,一股深沉的欲望自内心深处涌上,此时第六位参赛者已离开舞台,洛萦望着琴,一步一步,优雅的走向舞台。此刻她的心中没有舞台、没有观众、没有输赢,只有种深深的欲望,想要逃离一切的名利,不愿看见利益的纠葛,名位的争夺,只想觅一处间散的山林,永远不问世事。
安宁的鸟鸣、宽阔湛蓝的晴天……
琴音就这样透露出她对静谧山林的渴望,对纷杂人世的倦怠。
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仓庚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台下的人鸦雀无声,为她曲子里流漏的清幽自适醉心,脑海中不自觉谱出一幕幕世外桃源般的景致,那里没有权位、没有人情、没有名利,只有鹅、雀、鸿雁相伴左右……
坐在台下观赏的天清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向奏曲的洛萦,他彷彿望见了她目中的渴望。
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鲨(鱼留,音留)。
于时曜灵俄景,继以望舒。极般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一曲奏毕,众人仍在痴迷,不知是谁率先站起身来,道了声好,而后台下的观众才如梦初醒般报以如雷的掌声。
洛萦眨了眨眼,勾起嘴角-吾心之所愿乃找一处清幽之地安然度过馀生,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事实上,洛萦仍逕自沉浸在她自身的乐境当中,未能意识到在她眼前有众多的人群,霍地,她抬起头来,却与坐在第一排的天清四目相对,洛萦望见他眼中洋溢的欣赏与光芒,但意识到洛萦视线的他却窘迫的别开眼,彷彿方才的目光只是多心般。
洛萦没有多想,站起身来行礼,便缓步离开舞台。天清凝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逝在舞台的屏风后侧。
洛光与洛霜在后台,洛光兴奋的抱住洛萦:「姐姐你太棒了,方才那一曲决不输给红玉姑娘!」
「琴艺与红玉可谓难分轩轾,而至于乐音里的气节比起红玉,有过之而无不及。」洛霜挂者淡淡的笑容,打从心底为洛萦高兴。
「嘿!你们别夸我了,等会儿就换你们了,加油!」洛萦被妹妹们夸的有些害臊,于是将注意力放回她们自身。不说还好,这一说,两位妹妹的脸不约而同扭曲了。
「我肚子痛……」洛光捧着肚子,佯装疼痛,见状,洛萦不怀好意的笑着:「我不介意让你更疼一点!」
洛光乾笑了几声:「其实我发现也没那么疼嘛……」
「我走了。」洛霜忽然说道,两人俱是一楞,不约而同道:「去哪?」
「上台阿,傻了你们?」洛霜一边说着脚步已跨向舞台,留下一脸惊愕的两人。
「呜呜,小霜都没告诉我他第几号……」洛萦无奈地拉着洛光的手。
「我也忘记问了呀!」洛光懊恼的回握姐姐。
两人同时叹气。「总之小霜一定没问题的吧?」出于对她的信任,两人握着双手紧张的为她祈祷。
此刻周天恩凝望着天清恍神的样子,心中已猜中了八九分。「三弟,你可记得方才那名姑娘是谁?是不是方才与傅林说话的三名女子之一?」
「正是,她是洛府的大小姐,单名一个字『萦』。」傅林率先回答,天清在心中反覆呢喃这么名字-洛萦、洛萦……原来她叫洛萦。
而傅林指着现正踏向舞台的女子说道:「这位则是洛府的三小姐,单名一个霜字。」
只见洛霜一脸坦然的坐下,深吸一口气稍微抚平自身紧张的心情,而后指尖便在琴弦上流转。
先是一段急促动人的乐音,而后手一转,柔和的氛围包覆整座舞台。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曀。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奏毕,台下亦响起一片掌声,而洛霜毫不驻留便扬长而去。
周天恩望着已然空置的舞台,难得收起嘴角的笑容陷入沉默,傅林用馀光打量他,心中几十道臆测流窜。眨眼间,天恩却又面色如常,他微一侧头说:「开始了。」
若是旁边不相干的人必定会对他没来由的一句话困惑,或不甚留心,但他身旁的两人却如获军令,面色沉重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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