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泽一顿,不太相信姬明远突如其来的“赔罪”。
姬明远说:“怎么?害怕我把你吃了?”他用赤裸裸的目光从徐清泽身上扫过,还伸出手抓住徐清泽捏弄了两下,“你觉得你比刚才的美人们吸引人吗?”
徐清泽甩开姬明远的手,眼底怒意更甚:“你到底想做什么?”
姬明远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想向清泽你赔罪啊。”他再次端起桌上的茶,“你喝了这杯茶,我就再也不找你麻烦。天底下好玩的事儿那么多,若不是太想求得你原谅,我怎么会在这里住这么久。”
姬明远说得信誓旦旦,徐清泽半信半疑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茶。
姬明远说:“你害怕我下毒害你吗?我像是做那种事的人么?既然你这样怀疑我,”他的表情有些受伤,语气满是难过,“那为了让你放心,我就先把这杯喝了吧。”
说完姬明远果然一口把茶喝光。
姬明远再次给徐清泽倒了杯茶。
姬明远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徐清泽只能接过姬明远递来的茶,缓缓将他喝光。茶是好茶,茶香清冽,满口余甘,只是总觉得有些古怪……
徐清泽正要起身告辞,却觉脑袋一阵眩晕,在他强行想要站起来时身体一晃,栽进了姬明远怀里。
姬明远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呀”地笑了一声,说道:“清泽你居然向我投怀送抱,真是叫我受宠若惊。”他轻轻抚摸着徐清泽柔顺的长发,沿着发顶往下,按上了徐清泽的后颈,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既然你这般爱慕我,我便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徐清泽虽然四肢乏力,但还存留着几分清醒的意识,听到姬明远这种无耻的话,他恨不得能把姬明远的下半身废掉,让姬明远再也不能作孽。
他万万不曾想到,姬明远居然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情!
姬明远却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多可耻,他从小要什么有什么,连姬禹都不敢说他半句。有人打着他名头做坏事,他也不介意认,毕竟姬禹不敢查问他,真要惹着了他,他可以轻松地把帝位抢过来。
至于贪官污吏横行、百姓苦不堪言,与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的天下、又不是他的江山,惩恶扬善那么辛苦的事他是决计不会做的,除非他们碍着他享受了。
姬明远一把抱起徐清泽,嗅见怀中人身上沾着的香气,莫名有些不悦。这家伙看着正直不阿,老老实实,实际上还挺能招蜂引蝶的,那些士子待他一个比一个热切,那些舞姬也被他迷得忘了身份和场合,一个劲往他身边凑。
真是——
真是让人不爽。
这家伙的铁石心肠是只对他的吧?
姬明远将徐清泽抱回房中,将人放到床上,仔细地端详着徐清泽清俊的脸庞,这模样明明不是最好的,却像是磁石似的,吸着他的目光不让他挪开眼。
要他像梦里那样辛辛苦苦地追逐、辛辛苦苦地改变底下聚着的人各有各的野心,各有各的贪念,放纵他们行凶作恶很容易,要将他们整合起来根本不可能。若不是愚蠢地想要证明给徐清泽看,梦里他又怎么会败?
照理说有梦境的警示在,他该远离徐清泽才对,可是见到了人又忍不住想靠近。他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得不到?想到那种不甘心和那种深深的渴望,姬明远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想要的话,应该很容易得到才是。姬明远解开徐清泽的衣襟,正要好好享用,却被身下的人狠踹一脚,从床上栽了下去。
姬明远有些不敢置信。他站了起来,只见徐清泽的长发已经披散在肩上,而徐清泽手中握着他带来的碧玉簪子。那簪子并不锋利,上头却沾着鲜红的血迹。
徐清泽坐在床上,手腕上的血蜿蜒而下,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徐清泽目光冷若冰霜,直直地迎上姬明远错愕的目光。也许是因为失血多了,他脸色惨白,唇色发青,眉宇之中皆是令人不敢直视的冷凝。姬明远感觉像是被一把冰冷的刀刃扎进了胸口。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诱之以利,动之以情,都无法动摇这人半分。面对这种卑鄙的逼迫,这人拼着血尽而亡也要维持清醒。这样一个人,难怪在与他相知相许的情况下还能诱他入杀局。
这人对自己都这么狠,对别人怎么可能狠不下心?
姬明远原是觉得徐清泽遇到这种事绝对不会往外宣扬,现在不一样了,要是徐清泽死在这儿,他也完了。
徐清泽可不仅是徐丞相的爱子,他自己也在士林之中颇有名气。徐清泽真要死在这里,姬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解决他大好机会。
姬明远骂道:“徐清泽,你可真有能耐。”他撕下一段衣袖想先将徐清泽的伤口扎紧,却被徐清泽冷冰冰地推开。
已经见识过姬明远的无耻,徐清泽怎么会再让他靠近。
姬明远无法可施,只能命人叫来大夫。来的大夫是府里人,嘴巴严,见到这种情形也不多问,只看了看伤口,看了看“凶器”,便无声地替徐清泽料理起伤处来。
徐清泽素来能忍,从头到尾都没吭声。衣上沾了血,不好这样回去,徐清泽看向姬明远,叫他让人准备一身白衣。
既然想“尝尝滋味”,姬明远自然早有准备,当即命人去取来。
老大夫见徐清泽面色泰然,颇为惊讶:“你这伤口可不浅啊。”
徐清泽眉头都没皱一下。面对上了年纪的老大夫,他不好迁怒,只能有礼地说:“多谢大夫。”
姬明远觉得那种钻心的疼又涌了上来。
得被教得多守礼,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不流露半分痛楚和厌恶。
姬明远真的有点儿震惊。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简直正直到有些愚蠢。
若不是出生在徐丞相家里,这人一定会活得很艰辛。比如现在这样,这家伙若不是徐丞相之子,他一定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谁会在意一个半大少年的死活?据他所知,他那些叔伯兄弟们手上都没少沾人命。不说皇亲贵胄,就连底下那些有点权和钱的家伙都是这样。真出事了,自然会有人当替死鬼。
不不,即使是徐丞相之子,他也可以掩下一切。
只是舍不得罢了。这些天盘桓在姬明远心中的怒意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茫然。
不管他再怎么否认,徐清泽确实深深地吸引着他。原以为吸引着他的是徐清泽的身体,得到了便不会再惦念,可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是舍不得的,看到徐清泽扎伤手腕以求自保,他恨不得那伤口落在自己身上。
姬明远这才察觉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错估了徐清泽对他的吸引力。
如果他想要的不是徐清泽的身体,那么在他做下这样的事以后,是不是已经断绝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姬明远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和大夫一起退了出去,让徐清泽换上干净的衣袍。
徐清泽看着褪下的血衣,再看看身上崭新的白袍,哪还不明白姬明远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知道姬明远行事荒唐,但不知竟能荒唐到这地步!
徐清泽打开房门走出去,见姬明远在门前踟蹰,冷笑一声:“王爷所做的事,徐某记住了。”
姬明远从不把时间花在后悔上。听徐清泽这么说,他不慌不乱,双眸邃亮:“哦?这样吗?我很高兴能在清泽你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徐清泽瞠目结舌。
姬明远见徐清泽吃惊的模样,心情大好,哈哈一笑,说道:“我生来便是这样的人,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从来不去想后果。今日之事是我做的,你若是厌我恨我,我也不冤。”他很想得开,“左右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要我像我们的‘梦’里那般委屈求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如今也挺喜欢你的,不过没有‘梦’里那么喜欢。”
徐清泽眼底有些迷茫。他看着眼前的姬明远。
当初姬明远吸引着他的,就是这种浪荡又放纵的性情吧。
姬明远绝对不算是好人,他贪图享乐,不知善恶,想要什么就想方设法弄到手。
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姬明远不赞同他的想法,他也不赞同姬明远的想法。
听到姬明远说“没那么喜欢”,徐清泽舒了口气。梦里他对姬明远的那种感情,更像是羡慕吧,羡慕姬明远能活得那般肆意潇洒。
而他却总是如同困在笼中。
只是姬明远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过分。
更过分的是,这家伙还毫无悔过之心!
不知怎地,徐清泽又想到了那句“我在改了”。
眼前这人真的会改吗?
徐清泽不觉得自己能有那样大的能耐,能让姬明远改变脾气、放下野心。
那样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去办吧。
徐清泽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看着姬明:“若是王爷愿意从这里搬离,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姬明远笑容更甚:“难道你还觉得我会在这里久住不成,这儿也没多有趣,我自是不会久留的。”
徐清泽不太相信。
姬明远目光落在徐清泽包扎好的手臂上。他说:“这种事还是你情我愿才好,既然你不愿意,我不会强求的。”
姬明远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刚才试图下手的人不是他似的。
徐清泽见姬明远目光明定,不似作假,才松了口气,木着脸与姬明远告辞。
姬明远瞧着徐清泽还彬彬有礼地道别,越发觉得稀奇。平心而论,若是他遭遇这样的事儿,他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对方,更不可能像徐清泽这样礼数周到地跟对方道别。
这小孩活得真累。
姬明远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对徐清泽这作派,他有点看不惯,又有点心疼。这才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就活成这样了?
徐清泽接下来几天果然不曾再听到乐声。过了一段时间,他听到姬明远离开京城去游玩的消息,说是到北边看雪去了。徐清泽松了一口气,不知怎地心底又生出一种莫名的羡慕。
像姬明远那样活着,必然是很痛快的。
徐清泽这样想着的时候,北边快马加鞭来了个侍卫,对方在马上绑了个大箱子,说要求见徐清泽。徐清泽觉得莫名其妙,等对方打开箱子,才发现里面捂着个玲珑剔透的冰灯。也许是因为一路严寒,又或许是因为对方用了什么法子,那冰灯竟一点都没化。
晶莹的寒冰镂刻出精致的梅花,依稀可见里面放着个银色烛台,上面已经有白蜡烛在。此时正是夜深,若是点了那蜡烛,便能细细赏玩这美妙的冰灯。
徐清泽隐约猜出这灯是谁送来的,犹豫片刻,让人将灯捧进屋里。
那侍卫见徐清泽收下了灯,立刻把怀中的信掏出来,递给徐清泽,说道:“这是我们家王爷给徐公子您写的信。”说完竟巴巴地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徐清泽,显然是想徐清泽回一封信。
徐清泽平日里最不擅拒绝别人,想到对方只是跑腿的,叹了口气,走入书房之中拆开信。
信写得很简单,大意是路过某地,见那地方冰灯漂亮,学着做了一个,让人捎给你看看,你应该喜欢梅花吧?你看我手艺好不好?
徐清泽看了眼那冰灯上镂着的梅花,想起姬明远书画确实是一绝,在“梦里”还给过他不少指点。只是这梦里和梦外的姬明远,简直是判若两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姬明远?
徐清泽看向门外,那侍卫还定定地站在那里,雪一直在下,快到没过他长靴了,他却依然岿然不动。
徐清泽让人磨好墨,给姬明远回了封信。他的信写得更为简单,大意是“谢谢,下次不必送来”。
送信人走了以后,徐清泽在冰灯前坐了许久,才将蜡烛点亮。橘黄色的烛光从冰灯中漏了出来,在四周投射出淡淡的梅影。那梅花雕得极好,看得出是很用心的。徐清泽看着那火焰将冰灯一点点融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都看见了“未来”。
他们都不想“未来”重演。
所以他们都极力抹去心中的悸动,极力告诉自己对方并不是自己想要之人。
仿佛只要这样做了,梦里那一切就不存在似的。
好景易逝,好梦易醒。
即使重来一遍,他们又如何能毫无顾忌地携手共度余生?
想到这里,徐清泽又想起了姬瑾荣和魏霆钧。他和姬明远梦见了那一切,姬瑾荣和魏霆钧呢?他们也梦见了吗?立秋的时候,阮贵妃带着姬瑾荣回家省亲,这是梦里不曾发生过的。他记得姬瑾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卧病在床,从不露面,更别提这样奔波。
姬瑾荣的身体好了吗?想到姬瑾荣的奇妙机遇,徐清泽心中稍安,准备找机会与姬瑾荣见上一面。
没过多久,机会就来了。
徐清泽少有才名,皇帝姬禹寿辰将近,徐丞相下朝后回来说:“陛下让你一起进宫赴宴,礼数之类的我就不多说了,你向来是最不用人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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