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远转到一个繁华些的边境城市,将徐清泽捂得严严实实才将人抱进屋。他的人早就先到了,已经买入田地和奴仆,边境险隘,费不了多少钱。此时管事正领着人在前方等着,姬明远把人放下,出了院子,也不吩咐别的,只对奴仆叮嘱:“里头是夫人,他病得有些重,谁都不许接近他的院子。”
说完了,姬明远折返去找徐清泽。已是秋末冬初,院子中草木肃杀,没多少绿意。徐清泽已经醒来了,扶着门往外走。纵使病了几天,身体虚弱得很,他还是不愿乖乖呆在屋里。
姬明远大步迈上前,不容拒绝地扶住徐清泽的手,语气带着几分责备:“怎么这么不听话?病了就该躺在床上好好歇着。”
徐清泽眉眼冰冷,盯着姬明远说:“我怕我一躺就再也不用起来了。”他背脊紧绷,像只充满戒备的小兽。到底才十来岁的年纪,察觉姬明远的偏执,徐清泽还是慌了。难道他一辈子都要被姬明远囚在暗处?
姬明远看出徐清泽强作冷静,心中一揪,一片酸楚。
看到徐清泽痛苦,他也痛苦,可又觉得这鲜明的痛楚才是真实的。即使他如梦里一般摆低姿态执意相求,得来的也不过是一场幻梦,到最后神识消散,也不曾得到徐清泽的真心相待。
他一直不愿承认自己爱着眼前这少年,正是因为那求而不得的痛楚那般清晰。他清晰地记得,到最后徐清泽眼底还是满含戒备,生怕他食言毁了他君主的雄图霸业和一世安康。
这人胸怀天下,心里什么都惦记着,却独独存不下他。
姬明远将徐清泽抵在门边,轻轻地亲了上去。这一吻并不深,也不似平时那般满是暴戾和占有欲,只浅浅地印在徐清泽唇上,像是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偷偷相吻。姬明远强而有力的臂弯将徐清泽困在自己怀中,细碎的吻轻轻落到了别处,来来回回地将那清俊的五官都亲了个遍。
等亲够了,姬明远才说:“你可不要随便走出去。我刚才对所有人说了,这里住着的是我的夫人。你若是出去了,他们恐怕要议论很久,说我怎么娶了个男夫人。”姬明远唇角一弯,漂亮的眼睛底下满含趣味,“这么一说倒也挺有趣,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见见人。”
徐清泽面色一变,直直地望着姬明远。这人到底要怎么欺侮他才满意?他捏紧拳头,口里却说:“好啊,你堂堂王爷都不怕,我怕什么?”难道事情还能更糟糕不成?
徐清泽这样应了,姬明远的脸色更为难看。确实不是徐清泽不愿见人,是他不放心。徐清泽怎么会在意这些?那天徐清泽不就和那侍卫聊得那么开心吗?那侍卫被拿下了,还敢对他说:“你不能这样对徐公子!徐公子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听上去颇有想把徐清泽从他魔掌里救出去的愚蠢念头。
姬明远冷笑:“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接触别人吗?”他抵着徐清泽,“上回那侍卫,我还关在地牢里。也许我该让他当众受刑,让其他人都不敢再接近‘夫人’。”
徐清泽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想起“那侍卫”指的是谁,徐清泽脸色倏然发青,他咬紧牙关,使劲推开姬明远,双目含怒,仿佛烧着火:“你把人关起来了?”
姬明远见徐清泽朝自己发怒,顿时也心头火起。他这些天这样对待徐清泽,徐清泽都能忍,提到那侍卫就不能忍了?姬明远眉头直竖:“作为我的侍卫却生出二心,想要把我夫人偷偷勾走,我不把他关起来难道还继续给他发俸禄?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大度了!”
徐清泽气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日他见姬明远只是把人斥退,便不再提起那侍卫,怕自己提了反倒让姬明远借机发作。没想到姬明远面上没表露分毫,暗里却已经把人关着准备处置。权贵人家要对自家侍卫动私刑,谁能管得了?
徐清泽心里乱糟糟,不知自己怎么就招惹到这么个人。他有点疲惫,却还是据理力争:“我说了,我只是与他说说话而已。”见姬明远眸光发沉,他便将那日的对话都说了出来。
姬明远却没开口,一直盯着他不放。等徐清泽说完了,他才凶狠地吻了上去。直至徐清泽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姬明远才稍稍放松了禁锢着徐清泽的手臂,开口说出一句讥讽:“记得可真清楚。”一路走来,徐清泽什么时候主动和他说过话?若不是为了那侍卫,恐怕徐清泽永远不会与他说这么多!
徐清泽脸皮发白。他是傻了才会觉得姬明远会听自己解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管他说什么,姬明远都有理由发作。
徐清泽紧抿着唇。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梦里”的姬明远,一直藏着自己的真性情吧?“梦里”的他所喜欢上的,不过是姬明远伪装出来的一面。等两人回了京城,一切假象被残忍撕开,他们也就落得不死不休的结局。
这一回,姬明远没有再藏着本性,肆意妄行到极点。他竟还试着和姬明远讲道理?
徐清泽不再说话。他说:“我有点困了。”说完他推开了姬明远,不再试着往外走,而是回屋躺回了床上。
姬明远原本是希望徐清泽乖乖呆在房里、乖乖呆在床上,可见徐清泽照做了,他心里又难受得紧。他知道他是冤枉了徐清泽,徐清泽根本没对那侍卫说什么,更不会和那侍卫生出私情。就徐清泽这榆木疙瘩,他捂了那么久都捂不热,旁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叩开他的心。
姬明远想上前与徐清泽说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就算他道歉,徐清泽也不会开怀的。他陪着徐清泽,徐清泽不会开怀;他与徐清泽亲近,徐清泽不会开怀;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事,都会让徐清泽皱起眉头,仿佛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那么糟糕……
姬明远握紧拳,指节微微泛白。
姬明远转身退了出去。
床上的徐清泽听到姬明远离去的脚步声,翻了个身,仰头望着头顶的青纱帐。不知怎地,他想起梦里第一次见面,他险些误了船,在长长的青石码头上一直跑一直跑,好不容易赶上了,脚上却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了甲板上,摔得鼻青脸肿。船上那人轻轻伸手将他抱稳,声音染着几分笑意:“怎么这般不小心?”
他仰起头,蓦然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睛。
不知不觉,他耳根就烫得发红。
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少年,他还是个闲散王爷,谁都不会想到日后会有那么多的纠葛与纷争。
他只觉得那人真好……
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其实如姬明远这般作派的皇亲贵胄并不少,哪个都比姬明远荒唐,比如那位好色如命的小王爷。他之所以为姬明远的所作所为愤怒,不过是因为对姬明远怀有期望罢了。他总是想着姬明远有那样的才华、有那样的才能,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正是因为他们有那三个月的相处与相知,他才希望姬明远与别人不同。
他眼中所看到的、他心中所认为的,都只是姬明远给他看到的假象。
是他在强求。
徐清泽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徐清泽再醒来时,已经过了响午。他睁开眼睛,理了理衣物,却听门外有人在敲门:“公子醒了?”
徐清泽一愣。
这声音他记得,不就是被姬明远关起来的侍卫吗?
徐清泽“嗯”地一声。那侍卫便推门而入,叫来侍女们伺候徐清泽更衣洗漱,而他自己也守在一边,手按着腰间的剑,瞧着精神还算不错。
徐清泽洗漱完毕,目光又落在在那侍卫身上。他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那侍卫却说:“是王爷亲自让我来保护公子的。”姬明远的侍卫都是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人,被关了几日,他也知道自己犯了浑。姬明远亲自到地牢将他放出来,并且再次将他指派到这边,他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当值。
徐清泽没有说话。
姬明远虽然把人放了出来,却又多派了不少人过来,显然还是不放心的。
徐清泽望了眼旁边的书架,上面倒是搜罗了不少有趣的书。他用完下人呈上的饭菜,取了本书走到书桌前坐下,不一会儿就看得入神。
姬明远回来时,瞧见的便是徐清泽坐在那儿专注看书的模样。他走了过去,拉了张椅子坐到一旁,静静地数着徐清泽的眼睫。
徐清泽起初还能继续往下看,时间一久,哪还能对姬明远炙热的目光视若无睹。他抬起头,对上姬明远的双眼。在初次见面时,明明不是那样的,要不然也不会对他下药、拿他和那位小王爷开玩笑。可此时此刻,这双眼睛却只映着他一个人,仿佛只要与他在一起,便是弃了王爷之位、弃了荣华富贵都在所不惜。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徐清泽有些茫然。其实人很容易为自己的付出感动,有时并不是那么喜欢的,付出的时间长了、付出的感情多了,便觉得再也不想放开。姬明远约莫就是这样吧,他最开始只是想戏弄他、想把他弄到手,后来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多了,就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少了,一味地想从他身上索求更多。
徐清泽看了眼在屋外守着的侍卫,对姬明远说:“王爷不必如此。”
徐清泽一如既往的称呼让姬明远有些挫败。姬明远叹了口气,俯身轻轻地在徐清泽眼皮上吻了一下:“徐清泽,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放开吧,舍不得;抓住吧,抓不着。只要他稍稍一松手,这人就跑了……
听到姬明远的叹息,徐清泽心里也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他放下了手里的书,转头看着姬明远。
这人其实一点都没变,模样没变,脾气也没变。是他觉得这人应该有另一张面孔,觉得这人应该是另一种脾气。
姬明远被徐清泽看得心里发慌。他感觉有些东西正在逐渐流逝,他怎么抓都抓不住。放浪不拘如他,第一次有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慌张。或者说这种恐惧早就埋在他心底,只是他不愿去面对,才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游戏,只要得到了就会满足……
他心中想要的,纵使他卑微相求也不可能得到。
姬明远深吸一口气。他说道:“那日是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们。”
徐清泽微微愕然。
姬明远说:“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伸手抱住徐清泽,“我想不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做。我明明只是想着,只要得到了你就会腻了,可是我这一年来一点都不腻。即使你一直没对我笑过,我还是想像那样和你到处走走,想像那样想方设法和你说说话。那日我听弟弟说,你家中张罗着要给你定亲了,选的还是柳家姑娘……”
徐清泽错愕不已。他失声说:“怎么可能。”柳家千金还那么小,怎么可能这时候就议亲?而且家中要给他定亲,也不会不与他商量——
姬明远说:“我骗你做什么?不是……不是你后来娶的那个,是柳家长女,”他声音酸溜溜的,“据说那一个也嚷嚷着要嫁你,闹出了姐妹相争的风声呢。”
徐清泽面含薄怒:“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你也信?”不用想都知道,这种荒唐话肯定是那位小王爷说的!他咬牙说,“这样坏人名声,什么居心?!”纵然他不会再娶柳家千金,也不喜欢无辜的人被传得这么荒唐。
姐妹相争难道是好话?
姬明远一听便明白徐清泽是为柳家千金抱不平。他有些生气,却又知道这不是生气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地顺着徐清泽的话往下说:“就是,弟弟也太坏了,居然传这种捕风捉影的传言!”
第211章 收服镇国将军(十一)
姬明远到底没有困着徐清泽太久。
因为没过多久,北蛮人打过来了。平日里可以到处游走的姬明远,被镇北军客客气气地请到军中。姬明远自然是捎带上徐清泽,两人共住一个营帐。
徐清泽都没到过军中,在帐中听着外面脚步声来来去去,心有些乱。
姬明远却泰然自若,甚至还有心情讨来一副茶具,悠然地给徐清泽泡起了茶。见徐清泽心神不宁,他主动起了话头:“那魏霆钧倒是会讨好人,吃的用的都那般用心,我们也算是沾了我那侄儿的光。”
姬明远说的自然是茶。这茶是炒出来的,滚烫的水一泡,茶色清冽,茶香四溢,很是雅致,比起以前加了姜末之类的茶要好喝得多。
徐清泽哪有心情喝茶。他说:“太子那边已是强弩之末,我怕他们狗急跳墙,出卖朝廷向北蛮人求援。”
“瞎操心。”姬明远淡淡一笑,“你才几岁,就想着这些事了。想想那会儿大周可曾出事?”
“是没出事,”徐清泽神色认真,“可没少吃亏。”
姬明远会意:“哦,如今那两个不肯吃亏的人在京城呢,你担心什么。”
徐清泽一怔。
姬明远笑了笑,斜倚在榻上,悠悠地问:“你能想到太子那边可能勾结北蛮,怎么就没想到我也会?我可是特意带你过来这边呆了这么久。”
徐清泽愣了愣。被姬明远这么一提,他才想到姬明远这般行事古怪得很,说不定真有什么诡计。
姬明远本是说笑,见徐清泽真的在那思索起来,心底倏然蹿起一阵怒意。他只是那么一说,徐清泽倒好,还真认真起来了。
在徐清泽心里,他就是那废物太子一样的人?
姬明远面色一沉,不再说话。
徐清泽回过神来,才发现营帐内过于安静。他转头看去,只见姬明远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清泽顿了顿,认真地说:“你不会。”
姬明远抬眼看了他一眼,懒洋洋的,好像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劲。他“哦”地一声,说:“我什么事做不出来?你那么了解我,还不知道我会做什么吗?”这么多年来,他揽下的恶名可不少。虽然他不会主动去做,可要是有人要做他也不会拦着,甚至还会兴致盎然地看好戏。
徐清泽却还是那句话:“你不会。”
姬明远一把将矮几上的茶具扫到地上,整个人越过矮几,将徐清泽压在榻上。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徐清泽反应不过来,被姬明远牢牢地抵在身下。他涨红了脸:“姬明远,你做什么,这里是军营!”
听徐清泽慌乱之下直呼自己的名字,姬明远心里百味杂陈。他咬牙说:“你总是这么狡猾,总装作给我一点希望,心里想什么却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刚才明明就在怀疑我,还说什么‘你不会’,你能不这么虚伪吗?”
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这样的徐清泽都让他咬牙切齿。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每个人都怀疑他,每个人都觉得他会抢他们的东西,每个人都觉得他会翻云覆雨,不管是不是他做的,总有人会栽到他头上——
他也想啊,他也想看到世道清明,他也想和心爱之人白首偕老,他也想拥有别人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一切——
可是就连眼前这人,也是那样看他的——和世上所有人都是那样看他!偏偏这人还骗他,还用那样的目光、用那样的话语来骗他,骗得他以为世上总有一人是不同的。
有时他想掐死这人,有时他又想哄这人开心。
姬明远定定地看着徐清泽。
徐清泽心中一震。即使是“梦里”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徐清泽也没见过姬明远这样的目光。
姬明远永远是骄傲的,做的所有事都不曾向任何人解释过。就连他,也是在姬明远死后才陆陆续续知道一点,只是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再去仔细追查,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是那么一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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