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凡,起来吧。」
好黑、好黑,黑暗围着我。
到处都是一片黑漆漆的,我看不到前面,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这里是哪里?我心中的感觉是——害怕吗?
将右手伸出去,右手好像消失在黑暗中,我赶快将手缩回来;我挥着左手,它不动,它被一只手用力地、紧紧地握着,那只手湿湿的、冷冷的。
是谁握住我的手呢?
我偏过头往左边看,啊,是爸爸啊!爸爸正握着我的手,是爸爸吧?爸爸的红棕色短发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爸爸的脸好像也看不清楚。他的脸一会出现,一会消失。
好奇怪。
爸爸的身体微微抖着,我的身体也是。但是为什么我的心中除了害怕外,还有一点点期待与兴奋?
我知道,我的心里知道。我往右靠,眼前的黑暗消失了,更远处还是一片黑暗,但是,我看到了他。
他果然在那里。
黑暗中,有一个高大宽厚的背影,他有时往前,有时后退,但是他一直都在爸爸与我的前方。
耳边传来预期中的声音,是剑的声音。
我好想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情,我好想知道背影作了什么。我伸长脖子,但是我觉得我看不到,我知道我看不到。
背影消失了。
爸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斯凡,没事吧?斯凡,起来吧。」
没事啊……
我想点点头回答。爸爸却忽然不见了。「斯凡,你还不起来!」一句大吼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双眼,艾德华老师的蓝色双眼正瞪着我。
「是,老师。」我慌忙回答,站了起来。
「快去准备早餐。」艾德华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
「我马上去。」我很快地将地下的木盾与木剑捡起,朝屋内跑去。
这是一间位于普诺尼兹城城东的双层民房。
普诺尼兹城的房屋大都採用赤松建盖,依屋主建屋时的收入与财富,可以粗略分为一层、双层与三层民房三种等级。
由房屋高低来判断屋主财富,起因于普诺尼兹镇演变为普诺尼兹城的过程中,逐渐增多的迁入人口迫使城市官员们限制「民房建筑面积」所致。
由此可知,这间双层民房的主人应有稳定的收入,过着不错的生活。然而……
餐桌上的桌巾边应该是染上夏日鲜艳花朵的红色,应该是,如今却是斑驳褪色的黯淡,彷彿无法洗净的血渍。这或许可以归因于这座民房内没有一个打理家务的女主人。
餐桌旁的壁炉内应该是燃烧出熊熊火焰的柴火,应该是,如今空无一物,连柴火的碎屑也找不到,彷彿壁炉已不再是壁炉,只是小偷进入屋内的良好通道。这或许也可以归因于现在时值温爽的夏日。
餐桌上只有两碟浅浅的麦片粥,或许、或许,可以归因于斯凡来不及妥善准备早餐之故。
「老师,早餐准备好了。」斯凡站在餐桌旁大声地喊了一句。
艾德华老师穿着浅米色的上衣与浅蓝色的长裤,一米七的他从木椅内站起来,挺拔的身形却在移动时有了变化。他拖着右脚,慢慢地从客厅走到餐桌旁。
看着桌上两碟麦片粥,他什么话也没说,一如过往两年的大多数早晨。他在餐桌旁的木椅坐下,拿起汤匙舀起薄薄的麦片粥。
斯凡看见艾德华老师坐下,也赶紧坐下,拿起汤匙舀起薄薄的麦片粥。没有祈祷,他已经忘了从哪时候开始,艾德华老师已不再祈祷:对神表达感谢之情。
桌上只有两碟浅浅的麦片粥,没有让十二岁的斯凡填饱肚子的麵包,没有酸甜可口的果酱,也没有飘着香味的牛奶。
艾德华老师静静地吃着。餐桌上只有木头汤匙碰到木头碟底的声音与两人咀嚼的声音……
咀嚼声轻轻的,麦片粥的稠度无法让两人发出巨大的咀嚼声。
红头发的斯凡从麦片粥内抬起头,看了艾德华老师一眼。然后,他的目光越过艾德华老师的灰色头发,落在空荡荡的客厅内。
客厅内只有一张木头桌子,几张木头椅子,没有花瓶、没有桌巾,当然也没有美丽的画。唯一值得欣赏的是墙面上挂着的一面铁製盾牌与一把铁製单手剑。
盾与剑没有散发金属的光泽,它们似乎失去了生气,默默地躺在墙面上。是,灰尘吧。灰尘盖过属于它们的光泽,如同盖过这座房屋曾有的光辉。
「今天是达兹那吧。」低沉的嗓音从斯凡对面响起,艾德华老师与其是向斯凡确认这件事,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是的。我将早餐收拾乾净就会立刻过去。」斯凡低声答道,棕色双眼里有着几分谨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艾德华老师的反应。
老师没有生气。
这两年来,艾德华老师从生气地大吼,不提起这件事,到偶尔会提起他要去达兹所开设的剑术学校一事。
原因……是因为他并不是要去剑术学校学习的,他是去剑术学校帮忙的——帮忙整理环境与装备,以换取微薄的酬劳。
空旷的泥土地面上。
五名与斯凡大约同龄的少年,举着剑用力地从上往下挥动。他们的动作并不整齐划一,但是站在一旁观看的老师并不要求这点。整齐,并不在教导范围内。
站姿的正确性,挥砍的角度,握剑的方法才是老师注意的事。
斯凡手上提着一个大大的木桶,木桶内装着满满的水,水面起伏晃动,随着斯凡的走动忽高忽低。他的双臂吃力地提着水桶,目光却不时看向正在练习剑术的学生身上。
棕色眼眸内映着学生们的动作,专注视线内有一点藏着很深、很深的羡慕与忌妒。
「斯凡,还不快把水搬进屋内。」听到老师的命令,斯凡的眼神对上老师的目光,他的表情没有改变,没有被吓到,也没有惊慌。
像是刚刚偷看练习的瘦弱男孩并不是他。
像是刚刚观察学生们的视线并不存在过,而老师的命令自然不能成为惊扰他的理由。
「好。」斯凡很快地回答。他继续提着水桶往屋内走去,慢慢地走去。
不过,刚刚那一句低沉的回答,洩漏的是逐渐成长的男孩声音,或是没说出口的难堪自惭……
曾经,男孩怀抱着梦想来到城里,留在城里。
现在他所拥有的生活,真的是他期待的梦想吗?真的是现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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