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声音?
斜靠在赤松旁正在休息的「他」立刻睁开眼睛,用力眨动着以尽快适应週遭的黑暗。
在夜色中格外明显的黑白双眼里闪动着警觉,他握紧手中的弓,一手往后抽了支箭搭在弓上。几乎是刚听到声音时他就判断出是狼嗥的声音,之所以朝声音的方向望去,是因这里是进入无之森后不过一天的路程。
狼嗥声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黑色短发贴在耳侧,他依声音的方向往左侧慢慢移动几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狼嗥声逐渐响亮时彷彿不存在,身型高挑可说是削瘦的他轻易将整个身体藏在赤松树后,而浅灰色上衣与贴身的同色长裤更使得他不易被察觉。
除了狼嗥声与狼群的跳跃奔跑声,还有其他声音?
所以,无之森的动物们已经南迁到这里?或是前方笨重的脚步声吸引了不该出没在此的狼群?
思索中的「他」,睁大双眼看着不远处出现在自己视野内的景象,而向来平静的脸上出现混合着笑意与惊讶的表情。
身材高壮的棕发青年,手上拿着一根相较起来满短的木杖,一面气喘吁吁地奔跑,一面张嘴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狼嗥声盖住青年所喊的话,不过从青年的嘴形依稀可判断第一个字应该是「风」?
看着眼前穿着与身材和印象中的长袍魔法师大相逕庭,却又拿着代表魔法师的木杖、唸着疑似咒语的词语,像只大熊在林地里窜逃的陌生青年,他不知为何冒出一股无法压抑的笑意。
「噗嗤。」
两人视线相对。
灰棕色的赤松树后,一位少女正看着他。
黑色短发飘散垂贴耳侧,高挑的身形与一旁直立的赤松相比毫不逊色,浅灰色皮甲包覆上身,勾勒出完美紧实的曲线。她脸上一对黑白分明的双眼正看着他。
微笑转眼消失,粉色唇瓣抿成一直线,视线由他的脸移到后方。她抬臂举弓,视线随着绷紧的弦划出的箭,咻地吹过他的脸庞,朝身后狼群飞去。
凯克无法开口说话。
平日讚赏美丽事物的辞藻随着吞嚥口水的动作消失在喉咙深处,他觉得眼前的少女是森林中的女神,是赤松化为的精灵,直到一句平淡语气的问句穿入脑海。
「你不跑吗?」
凯克想起他被追的事实,连忙跑到森林女神的背后。喘口气后,他才想到虽然他小时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精灵,但是白鬍子老师曾提过世界只有风、水、火、土四大元素的精灵,没听过有树精灵的。
而且,精灵会射箭吗?
随着箭矢一支支射出,风元素突然重新出现在凯克眼前,淡绿色丝线在夜色中散发微弱光芒,缠绕纠结彷彿无形的手拉扯着箭矢,但是,柔软的淡绿色丝线终究无法抵抗箭矢劲势,转眼变为小河里浮游摆动的鱼尾。
风,请帮助我吧!凯克口中默念,脑中展开一幅全新的图画,淡绿色丝线贴紧箭枝,随着箭矢飞行的路线拉长拉直,画出同样轨迹的曲线。
「咦?」迷惑中带点讶异的声音轻轻响起。黑发少女看着射出的箭矢,惊讶它的速度比之前更快更有力,似乎风的阻碍不再存在,明明现在她所站的位置并没有风啊。
很快地,在少女与青年的协力下,狼群的嗥叫转为哀嚎,牠们退去了。
「你好美。」
「刚刚我还以为你是森林中的女神,我好少见到黑发与黑色眼珠的少女,你是哪里的人呢?」
「啊,应该要先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凯克才开口,就是一连串让人错愕与令人脸红的讚美,直到他想起是黑发女孩救了他,对着她行礼道谢才停止。
黑发少女刚想问这位陌生青年对她的箭枝做了什么,为何它能飞得又快又直,这是她目前最想知道的事。她没有听到陌生青年诵唸咒语,但是她的确在望向他时发现他的目光追逐着箭矢。
不过,这位青年的穿着并不像魔法师……
她还没开口,青年的一连串讚美就让她惊讶地呆住了。她不是没听过讚美,但是讚叹她容貌的却几乎没有,大部分是讚叹她的箭术精准,毕竟……她的黑发黑眼是异数,而少年般的体型在哪都不属于美女的范围。
更让她惊讶的是青年眼中毫无保留的坦率与纯粹的欣赏,就像欣赏落日馀晖的美景,而非是她曾见过的——男人看到女人,夹杂着慾望与饥渴,别有目的的讚叹。
凯克道谢完,站直后重新看向黑发少女。
黑发少女很快地藏起她的惊讶,带着点命令的语气问道:「对,我救了你一命,告诉我你的名字。」
「喔?」惊讶的声音发自凯克口中。好奇怪的女孩,初次见面的人向来对自己的讚美不是脸红地避开视线,就是一脸莫可奈何,为何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虽然处在惊讶中,被救的凯克仍是很快地答覆:「喔,是,我叫做凯克,是名魔法师。请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你可以叫我蒂雅,我是名佣兵。」
过了一会,在两人的惊讶都平复过后,凯克和蒂雅一起想到什么。凯克想起他必须儘快回去找斯凡,而蒂雅则想知道凯克刚才到底用了什么魔法,她在曾遇过的魔法师里从来没见过。
「蒂雅,拜託你……」
「凯克,你用的魔法……」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又同时安静下来。最后是一脸焦急的凯克抢先开口:「蒂雅,拜託你陪我去救人好吗?」
「代价?代价是什么?」
凯克没有听到肯定的回答。他原本以为是女神的蒂雅以平淡的语调问出他不敢置信的问题,不,在凯克耳里听来是近乎冷漠的问题……
事后凯克曾仔细回想他与蒂雅的相遇——到底为何在奔逃中他仍能听见蒂雅的笑声,到底为何他一眼就能看出貌似少年的「他」其实是位「她」?
克罗帝王国八十九年。
未来的克罗帝五世,现在的桑尼殿下站在宫殿二楼,两手撑着布满棕色纹路的灰色石砖窗沿眺望远处不见星火的黑暗。
还有三年……还有三年就要即位了。
他心中清楚知道这个事实,虽然他不想承认,但的确每一位克罗帝国王的年龄都一代、一代缩短,他的父亲也会在三年后步入坟墓,然后就轮到他了吗?
金发蓝眼的他将红色睡袍的领子拉拢,彷彿想挡住根本不存在的冷意,而冷意仍源源不绝地从心底泛开。
一开始,没有人相信诅咒是真的。
诅咒记录在罗尔王的手札中,传诵在这片大地上人民的悄悄私语里。依据罗尔王的记载,当时他并未查出诅咒是由何处、何人传出。
克罗帝王国建国的那天,诅咒彷彿悄然无声地诞生在这片土地上,找不到任何痕迹。
一开始,没有人相信诅咒是真的。
前几世的克罗帝国王没人相信这个诅咒,谁想相信自己的性命一定将在注定的那天殒落,就算王室书札里纪载——罗尔王派人散布新的诗谣,歌颂勇者尼克的诗谣,就算罗尔王建立勇者尼克的雕像。
直到,每一世的克罗帝国王不管生了几名王子,最终都只剩下一名王子继承王位;直到,每一世克罗帝国王的年龄一年一年缩短;直到,北方国境一寸一寸南移……
桑尼睡不着,他凝视着黑暗,没人知道他正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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