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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月华踩上竹梯,云稀雾薄,能望见村河对岸的影绰渔火。
安度弯身拔起两株紫色地丁,掐去带泥根茎拿在手中赏玩,放在鼻下嗅一嗅。
叁分裙裤和贴身吊带勒她盈美身段,长腿交叉支立,锁骨窝含几抹夜晖浅影,通体皎白,在昏暗里似能发光。
她闲闲地靠在砖石围栏,任柔风穿她发丝。
许谙跟在安度身后一米,赏她仪姿好一会才脚步踟躇地站定,有种自己才是被“约谈”对象的错觉。
“想说什么?关于你Boss的?”安度笑问。
她直言不讳,许谙想好的话便被慑断了头绪,抿动着唇,目光下投,直凝后院一口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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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许谙通知他们吃饭,无意撞见比早晨捻土粒更亲密的互动。
阳光明烈,安度屈身坐在矮脚凳洗头,陈沧也在,正贴紧安度耳语。
语未毕,安度捏着滴水的发尾,反应很大地掬起半捧带泡沫的水往他身上泼,“男朋友才管我会不会走光。”
“不是就不能提醒?”陈沧并不生气,笑容是许谙从未见过的不正经和宠溺。
安度一副娇纵模样,一会说手疼,一会说腰疼,顶着满头泡沫盱视他。
他熟手地将她背心裙肩带打个结,下压井杆泵满一盆清水,握起水瓢为她净发,从头皮开始淋洗,动作细致温柔。
下午,他们在河边深久交吻,契合,情切。两人身侧明明漏透微芒光线,却好像无半点罅隙,本就是一体,什么力量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是自己愚钝,陈沧在南非高烧中喃出的“an”字,思念满溢,即使知道唤的不是自己,同音词也敲得许谙心弦不停,她只当没听见,深埋好奇与羡慕,而今找到答案——是安度的“安”;回国后她提到安度,陈沧反常的行为以及他和安度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流动,远超“旧同事”该有的氛围;雷盛同事从不提导致陈沧远离公司总部的那件事,她也不去问,但种种迹象对应表明,安度是主人公之一。
目睹陈沧对安度的深重情意,许谙为他感到不值,也由外至内刷新对安度的认识——美丽可亲的外表下,对待感情却是亵玩态度。
不管陈沧怎么想,她必须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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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谙干咽口水,偏视安度无谓的清冷侧脸,揣足奋勇启唇:“安美术,既然您已经和元恺互生好感,为什么还要和Boss……暧昧不清呢?”
突改称呼,失了尊敬与喜爱,安度挑一下眉,眼含诧异看她,耐心等她后话。
许谙声色皆挟正义:“他刚到南非的时候,我们在中学支教,不说话时他总是心事重重,很少能见到笑容,比现在给人的感觉要沉冷很多。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
陈沧教授的科目是化学,一次上完实验课,他自己留在实验教室盯着试管里的沉淀物出神,她打招呼邀吃饭,他只微笑拒绝。
许谙本以为陈沧个性内向,但后来立项招聘工作室成员时,他又显出十分老道的经验与不可忽视的领导气场,面对来访的海外投资商亦能侃侃而谈。然而除去必要的人际交流,大多时间寡言少语。
“创立工作室初期,在约翰内斯堡,我不小心走错了路,被困在贫民窟铁皮房。当时天快黑了,他开车来找我,倒霉的是,我们遇到了一起团伙抢劫案。”
曾忽略的细枝末节被圈出重点:“我们把身上能交的钱财都交了,但是Boss拼命护着自己的手表,他们恼羞成怒,冲我们的车开了一枪,如果不是驶离够快,他身上的伤还会更严重。没记错的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同款手表您也有一只。安美术,您应该也清楚为什么。”
许谙眼圈一红,眸底蓄水,彼时她自责因迷路连累陈沧,陈沧倒没说过怪罪的话,仅出院后在周会上严肃强调全体同事注意安全。
刨除清隽拔群的外貌,陈沧对下属仁厚又严厉,行事沉稳果决,也会悉心教她市场法则,越是了解,越是不可自已。
外婆闲置的一处公寓恰在他国内住处对面,许谙庆幸这份低概率巧合,目光和生发的倾心尽数追随,她自认为隐藏得很好。
团队最后定址开普敦。某次聚餐后,港湾桥上空夜沉如墨,陈沧独自倚在轮船甲板,肩颈放松地向前弯着,但背影肃寂,像负重行走了很久。
许谙喝了点酒,轻声无拘地接近,俏然问道:“Boss在想什么?”
船恰穿行桥底,陈沧转头,眉间轻蹙,身移一段距离。
他侧面迎着船舱光晕,霎时没于明暗交界,不到两秒,幽邃神情蓦转疏冷。
她知问话语气逾界,敛目止声,却听陈沧道:“许谙,我的团队里不需要对上司抱有不切实际期待的人。”
未说出口已被拒绝,许谙紧咬下唇,他的通牒含义明昭。
愣默半分钟,她笑着掩饰:“Boss,我知道还没到涨薪季,下次再提。”
陈沧应一声,视线投观旁的轮船。
她为让他放心,也为冲散尴尬,又说:“因为我最近谈恋爱了,开销变大,才来找您。”
“好事。”陈沧淡笑,为她提供捷径:“下个月进行当地调研,如果你表现优秀,可以提前涨薪。”
许谙用力点头,显得很高兴,失落湮在刻意发出雀跃笑声的喉咙里。
次月早会,《幻形》刚打开小范围市场,陈沧不但多放项目组叁天假,还组织新活动:“鼓励大家工作后多花时间陪朋友家人,月中周末的家庭日,欢迎各位带家属参与。”
他何其聪明,许谙不得不圆谎,找了一位华裔朋友,扮演她凭空捏造的恋爱对象。
她挽着朋友手臂,状态自然地对陈沧说:“Boss,这是我男朋友。”
陈沧不带多余情绪,给予夸赞和关心,口吻官方:“许谙工作很认真,我们这个行业,尤其新项目,难有规律作息,麻烦伴侣多给予体谅。”
寥寥一句,她和他不过相差六岁,除去本就存在的职级高低,竟像拉开了辈分。
零概率事件,希求也是浪费时间。许谙再也没有表露过丝毫动心迹象,细心照顾雪球,是唯一泄放的途径。
陈沧接命回国复职,《妖鬼记》海外市场部正缺一职,他综合评估后,问她:“你想回国工作,还是继续留在《幻形》?”
他只是奉公抛橄榄枝,她却无需思考,即刻选择前者。
上了飞机,陈沧初入南非时的沉郁再现,但又极为不同,更复杂也更难懂,她经历尚浅,不能详述这种区别。
许谙猜,与他梦中念出的名字有关。
意想不到,自己崇敬的画师,就是令陈沧伤神,给她负面想象的人。
正反对冲,怯昧不压义愤,她抱不平:“安美术,非洲软硬条件都比国内差很多,Boss即使事业和感情上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依然对你坚定不移,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吊着他,太自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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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度平静听她说完,弯一节食指刮去许谙出眶潸泪,笑:“你共情程度很深。”
许谙未预料她举动,微有诧愕,轻轻避开。
安度收回手,眉心一攒,眸起泪波,“你在指责我脚踏两条船吗?”
她姿态纤柔,我见犹怜,如真的枉背了很大的冤屈。
许谙慌神,全忘了自己此前正气凛然,无主道:“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广卅老师……”
安度敛换表情,弯唇失笑:“也许在你这里我‘人设崩塌’,但你不了解我们经历过什么,仅凭眼见,就判定我对他不认真,所以讨伐我?”
她不含褒贬点评:“勇气可嘉。”
安度拨花瓣,知悉点破:“仰慕比暗恋还苦,对吗?不敢碰也不敢靠近,更不敢想别的可能,但还是日复一日……希望他能注意到你。”
她颔首,“我很理解你为男神‘仗义执言’的心情,你觉得他值得更‘好’的人。”
心思被掘,许谙面颊发热,她磕巴道:“广卅老师,您也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安度打断,正眼道:“这是我和他的事,凭什么要听外人评判‘好坏’?”
“原来昨晚房门外的人是你,不管你信不信,元恺和我没有半分不正当男女关系。”安度保护元恺隐私,隐语冷声:“我没必要和你解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吊着他?目前是我在追求陈沧,而他还没答应。”
许谙窘态怔愣,气势很弱,“既然Boss没答应,在南非的时候你们也没有互相联系,现在又……”
“不用过多揣摩。”安度轻笑,莹目微转,“爱有很多种形式,可能是拼命打听一个人的消息,也可能是不想知道一个人的消息……从表象不可判断其存在或深浅,伤害他非我本意。”
她轻搓花茎,“你窥听窥视,想必也看得出来,就算我做错事或故意‘卖惨’,他就是爱我爱到不行,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愿意顺着我。”
安度嗓音好听却冷锐:“我不想和你分享我们的故事,但我很确定一点,到死我们都会纠缠在一起,他不答应,我就缠到他答应为止。”
“偏见的立场难以改变,你不是第一个鸣控我自私的人,我认下这个标签,任何人都别指望我会改。”
“‘自私是平静的,它是自然力量,你可以说,树也是自私的’,我现在对你说这些,同样正演绎个人主义或利己主义,陈沧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而你不是。”
“至于你的担心……”安度摇头笑一声,嗤诮自己竟然会朝一个不相干的人作誓,但音细偏于自语:“我会对他很好,比所有人都要珍惜他。”
她当听获一段不为人知:“感谢你让我了解他在非洲的部分生活。”
许谙方觉尴尬,凝滞不动,眼望辽野潜思,浅稚面庞表情板僵。
“我不是针对你个人,”安度叹一声,手腕轻搭许谙肩膀,注视上空块清明游氛,和睦着说:“因为今天无论是谁来同我‘妄言定论’,我都会这么应答。”
静默弥久,许谙肃清一腔僭杂悱愤,但一时也不能自如说祝词。
安度的宽柔令她惶愧,许谙致歉,也平和谈天,道出迷惘不悟:“广卅老师,您和Boss两情相悦,为什么还不确定关系呢?”
“小许,你还年轻,大概没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恋爱?恋爱非单一模式。”
安度脚尖活泼地胡乱点地,笑靥甜净,如豆蔻少女,“谁规定相爱就非要怎么做?我和他都快30岁了,在普世认为需要‘成熟’,‘快节奏定下’的年纪里,还能有人一起玩‘你追我赶’,‘婉转暗昧’的爱情游戏,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就算有人觉得矫揉造作或拖拉冗沓,但在我看来——”她折短花茎,将花插在许谙马尾间,佻然出言:“这是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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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房停了水电,安度漫泄不悦,做无用功般拉灯绳十余次,心火燎燎,一身躁汗。
沿她房间小门东行百米,穿过小片竹林,后山有一天然溶洞。
据乐阳村村妇介绍,溶洞池子活水泓澈,下午热气浓厚时偶有村民沐浴,平时极少有人涉足,晚上也被划归禁地。
肌肤黏腻不爽,安度顾不得路黑萧寂,抱了两件衣服就往溶洞走。
入水冷意彻骨,不一会才适应,她全当泡澡,嘟囔不停:“陈沧你徒弟还挺厉害,小姑娘够无畏,竟敢找我谈话?看她单纯放她一马,念在你面子上我没嘴她,是不是很善良?”
四周静无声息,安度也有些害怕,手臂甩笞池水自产哗哗响动,越说越大声:“都怪你不答应,狗男人就是矫情!”
脚踝忽被圈握,安度惊搐回身,尖叫卡在喉头,一张无比熟悉的俊脸冒出水面。
陈沧抬她下巴,谑问:“在骂谁?”
安度瞋目而视,在水下踢他,力道绵软,“谁听到就是谁。”
陈沧掌心勾她腿窝,借浮力不费劲地将她推抵一面石壁,低笑道:“听说有人在追求我,但我怎么觉得,比起‘追’,用‘夺’更合适?”
他同样不着衣衫,短发湿润,水珠顺他立体的五官缓缓下滑,流经喉结,裸露的锁骨,再融入水池。
水光暗弱,陈沧眼神幽深,看起来很欲。
他点点她的脸,为她颁发称号:“女强盗。”
安度欣然接受,顺意反问:“那么,你会反抗吗?”
“当然会。”陈沧一手绕上她头顶,肘撑她身侧,互缚状貌,只剩狭小的活动范围。
安度微仰起脸,眼中收星纳月,却摆出睥睨,抚他后腰圣涡,“反抗无效,陈沧哥哥。”
“不见得。”陈沧沉笑,沾过凉水的唇呼吐温度炽灼,徐缓逼近她,“而且有人说,这是——情趣?”
檀口未张,他的吻迅疾且重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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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写速很慢,而且很忙。正文还有3章结束。
“自私是平静的,它是自然力量,你可以说,树也是自私的。”——罗·路·史蒂文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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