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女孩背抵门外墙面,将鬓边两缕碎发拨了又拨,目光顺窗缝往实验台探。
身形高瘦的少年左手控制酸式滴定管活塞,右手拿住锥形瓶瓶颈顺时针摇动,操作熟练标准。
待锥形瓶中溶液突变无色时,他再观察半分钟,确定溶液不再返红后,停了滴定,在纸上记录读数。
肩背挺阔,侧面流线与他人一样峻拔。
少年全神贯注,不受炎气干扰。计算完成后,他捻起T恤领口松一松,收拾纸笔。
“陈沧。”女孩小声叫他。
陈沧抬头,女孩面熟,但并不记得名字。他眼神询问:“有事?”
女孩笑笑,正要隔窗对话,想想又退几步绕入室内,径直止在他身旁,扬扬手中的练习册,甜声道:“有题目想请教。”
陈沧接过,瞥一眼封面:“11班,李梓莹”。
他眉间动动,问他问题的同学不少,但也只限于邻班。班级位置跨两层楼,在该回去过周末的时间等他,只为问一个问题的同学实属罕见。
“题目呢?”陈沧摊开空无一字的本子。
“哦,拿错了。”李梓莹意不在此闲聊道:“你超前学完高中化学,难不难啊?”
说着,她摆弄实验台器具,镊子夹几颗钠块,丢入盛了半杯水的烧杯中。
“别乱碰!”陈沧喝止不及,金属熔成闪亮小球,浮在水面四处乱游,嘶嘶响动,烟雾腾起。
李梓莹吓得牢牢抓紧他手腕,哇呀急叫。陈沧眉头拧绞,挣推几个来回而不得,待化学反应平定,她才讪讪松开。
腕间留下红痕和指甲印,陈沧退远一大步,虚握被她抓过的位置,卸压般转转,未发一词,但足以传达被冒犯的不悦。
气氛冷凝,李梓莹咬唇拿回本子,道歉吊儿郎当:“Sorry,我忘了钠碰水燃烧。”
陈沧自墙边取下实验室日志簿,边写边道:“依规定要记录实验器材和用品消耗情况,我不会包庇。”
李梓莹慌忙摆正态度:“对不起,我确实一时没想起来。”
“我是真心来请教的。”她找出习题集,翻开一页指道:“二氧化碳的质量,我不会算,你能教我吗?”
陈沧审题间隙,李梓莹悄然凑近。
她从上学期就注意他了,但他似乎对谁都友好而疏远,爱学习,却也没“书呆子”的死板,仪仗队田径队样样占份;人人都有绯闻的年纪,陈沧独善其身。
追追打打,肢体触碰增添亲密感,她运用自如。这个时期男生正青春期萌动,两性吸引,多少都会配合女生释放的暧昧,更别提她自持外表出色,当然要找同样出色的人闹上一闹,哪怕这是座冰窖。
陈沧一腿勾来不锈钢圆凳,瞬时隔开两人。他斜倚窗台,端臂平淡道:“这题是最基础的题目,教科书37页有相同的例题,只改了数字。老师详细讲过也无法使你理解,我想我更没有能力讲懂。”
李梓莹微窘,陈沧暗指她不听课,没事找事;明里却自谦,措辞风度妥帖,挑不出错。
对他的确有外在成分的好感,但更多是好奇他内里,主动出击碰壁,“奇”也没了——只当他铁树一株不解风情。
李梓莹调整心态,岔话道:“上个星期我给你QQ留言你怎么不回?我看你一直在线。”
陈沧刷洗烧杯,“抱歉,没看到。”
手一顿,什么时候和她加的好友?估计是安度替他通过的。
他关了水龙头,轻点下巴致意,“天迟了,我还要清洁台面,如果没别的事,同学请回。”
*
临城一中全封闭住校管理,周五才允许学生回家。
陈沧回寝室收整日常用品,算算离末班公交到站还有一小时,索性再做一套题。
“陈沧你搞啥,至于吗!”舍友马瀚文见他复又坐下开台灯,吃惊道:“周末写什么题,还不快点回去,学校关得人都要废了。”
他和陈沧挤一张椅子,搡他肩膀劝道:“你不是初试复试分数都过择校线了吗?保临高不在话下。”
“没打算去临高。”陈沧填一道填空题。
马瀚文和他同参竞赛,不明白他从难弃简,“哎哟哟”地叹:“看来你要冲屏城高中或者郡城高中了。听说这两学校对非本地生都要面试,还多道附加题,难死人。你家就在这还折腾,换我肯定不要去外地。”
“难,多练才能临考不失误。”折腾才能回有“家”感觉的地方。陈沧继续埋头演算。
“你还要练?”马瀚文想到什么,嬉笑打探:“今天李梓莹在实验室门口等你,有没有把握独处机会?有没有好好教女神!”
“没空。”陈沧斜他一眼,视线重回卷面,不时翻书对照知识点。
马瀚文啧啧称奇:“懂了,你女神是居里夫人,你捧起化学书,表情就特别庄重肃穆。”
陈沧笑而不言。
*
两年前机缘巧遇,陈裕平被特聘为一家发电厂的技术顾问,薪资丰厚。虽然不比经商时期,经济也称得上宽松。陈沧上初中后,陈裕平为他添置了电脑、文曲星、移动电话,屋子亦翻新装修。
陈裕平应酬随之增多,喝醉进门已很少再被过往心魇控制,偶有夜不归宿也会提前告知。陈沧习惯独立,无不适应,不用分心于学习目标外的其他,一切像转了运,都在向积极方向发展。
电脑开机自动登陆QQ,安度头像闪跳,“舍得上线啦?”
其实不常用这个社交软件,学校封闭式管理不能使用手机,和安度平日书信联系更多。有一次她将账号密码夹在信里寄给他,说是她“斥巨资”在书报亭买的,最后四位是他生日,务必要用,联络还不费短信钱。
班级兴盛互加好友,陈沧合群留下这个号码。安度说他终日不见人影,头像黑白宛如遗照,毛遂自荐替他“养号”,他自然任她打理。
QQ才起步,功能还不多,能玩的无非就是挂在线上升级。鼠标放在头像上,显示他等级已经从星星升到两个太阳,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给他续了黄钻会员,空间里都是她花里胡哨的装扮和背景音乐。
留言板门可罗雀,全是她五颜六色,内容为“踩踩”“记得回踩”等留言。
陈沧回:“刚到家。”
安度打字飞快:“你好多好友申请,说是你们学校同年级的我就通过了,消息都没动。”
她特别补充:“有美女找你,不贸然帮你回,你亲自回/偷笑。”
安度本来想发“/微笑”,觉显情绪诡异;挑一会儿选了“/可爱”,又觉显故作无知。用“/偷笑”最合适——围观八卦,与己无关的心态。
他于她固然特别且无可取代,“我要你回来”变成含蓄的“想抄你作业”。但小时说过的话,数年再忆,也不过如盛水接月,是美好的愿望,不会再奢求一定成真。
中学之后,交友群体数倍扩大,他们不可避免会与别人建立新友谊以及更繁密的互动,“儿时玩伴”、“好朋友”的关系,没理由干预彼此与异性交往。
诚然有一丁点儿不快,是以她虽然发了“偷笑”,但真实的表情与“笑”毫不相干,“偷怒”还差不多。确认,只有“一丁点儿”不快。
陈沧查看她提到的“美女消息”,联系人头像是一张真人照片,靠摄像头很近,四十五度低头,眼睛大,下巴尖,刘海黑厚,仔细才辨出是今天在实验室遇到的李梓莹。
“嗨陈沧你好,我是11班的李梓莹。”
“听老师说可以多多向你请教化学,周五我到实验室找你,你别走太早哦。”
安度消息接踵:“遇到人家没?”
陈沧:“……”
安度:“省略号就是有,难怪今天上线比上周晚。”
陈沧:“做实验晚了。”
安度:“哦。”
文字品不出陈沧语气,反正不否认就是承认。不过“哦”等于“我现在很不高兴”,全国学生通用认知,他不懂吗?
几分钟过去,陈沧还没回复。安度撇嘴,选择在线对他隐身,右下角的肥企鹅宠物正打瞌睡,她叁五秒就把宠物名字资料改成“陈沧”。
名叫“陈沧”的肥企鹅被唤醒,托下巴看她,随她鼠标挪动笨拙蹦一蹦,或是眯眼笑,时不时头顶冒一句:“主人。”
临城一别后,他们没再见过面,但他肯定还是那副傲然冷淡的表情。幼稚且无聊的发泄举动,安度想象陈沧求她挠下巴的模样,心里畅快了些,给肥企鹅喂食,将它派遣外出,“乖,吃饱了去打工。”
肥企鹅“陈沧”很听话,吧哒吧哒跑到建筑工地搬砖,兢兢业业当瓦工。
切回聊天窗口刷新,陈沧签名变成:“不是本人,勿扰。”
安度忍笑,截图签名发给他,酸道:“你这会儿是本人啊,看见不回也罢了,还说‘勿扰’,耍大牌。”
陈沧过一会儿才回复,文字很简洁:“所以现在你可以扰。”
“刚才在修改签名和分组。”他发来一个截图,只有两个分组,分别是“我的好友”和“傻子”,给她的备注是“大小姐”。
她找茬:“分组改成‘聪明’,备注改成我名字。”
陈沧:“你自己上线改,想改什么改什么。”
安度抿唇,唇角渐弯,房间没开灯,红晕藏在昏黑里,在面上耳上肆意蔓延;还有独属她占有的部分,细细密密地往心里钻。
一个表情就是一条消息,安度点回车,重复无意义内容,让他满屏都是她“扰”的痕迹。
陈沧没打断她,也将房灯熄了,荧光轻映他悄默的笑容。
*
门铃扰了清宁心绪,深夜不应还有人拜访,陈沧出门查看。
拉开门,门内外两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愣。
陈沧俯视眼前的女人。
“沧沧……”杨晓岚嗓音哽咽,仰头端详身高已近一米八的儿子。
他眼底没有温度,姿态狐疑而防备。
杨晓岚拭去泪光,仿佛这几年她从未从他生活中消失:“门锁怎么换了,妈妈都进不来。”
—分隔符—
今天迟到了。??努力回忆十几年前的q功能,希望没有差太多。
嗨呀,幼稚网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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