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向那小块被她擦得透净的玻璃轻呵一口气,想了想,反问:“嗯?我怎么不记得我偷偷拿了你的东西?”
“不承认?”陈沧尾音胸有成竹地挑起,仿佛安度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
“或许我真的拿了?但是我没印象呢。”安度抿住唇边的笑意,手指再抠抠贴在窗上的红色剪纸窗花,侧身一步干脆躲进窗帘,“不如你给个提示,是抽象的,还是具象的?”
陈沧那边没了声,忽又沉沉笑开,“你希望是哪种?”
打电话指控,现在还将问题抛还给她?安度轻哼一声。
未等她回答,陈沧低缓道:“不管是哪种,等你自己发现。”
“没拿就是没拿,我还能发现什么。”安度小声含糊地说,转身贴上带着凉意的铁质窗格,扯出最传统的年话:“你做饭那么厉害,你们家年夜饭是不是你包圆啦?”
干巴巴的转折,话出口,她蹙起眉,脚趾抓着拖鞋一瞬又放开,低头揉捏自己的衣服。
今天在室内穿的内搭和之前同陈沧一起去拜访常锦柏那次一样,不怪她想起那天他围起围裙忙碌,有雨,锅碗叮当,油烟机响动,很容易让人想把这份山静日长定格,再锁紧。
“你做的糖醋排骨很好吃。”她再补一句。
“一道菜你记这么久?你也没吃过我做的多少饭菜吧?”陈沧笑了,又好似看穿她的窘态,道:“找不到话题不必勉强。”
“我哪有,国民性格特点,以食为天自然以食为话。常老师说你能一人做出满汉全席,我还没试过……”安度头垂得更低,和她音量一起。
窗帘的包裹与遮挡给她筑出一个幽秘空间,有什么东西触底反弹,她倏地昂起下巴,“那么,以后有机会吃你做的年夜饭吗?”
声音颇有点趾高气昂的玩笑意味,握着手机的手却用力,不小心按到加大的音量键,陈沧“嗯?”了一声,清晰地敲击耳膜,光听都能想象他微扬眉毛的表情。
陈沧顿了两秒才慢而轻地说:“如果你想的话。”
安度不确定自己刚才捕捉到他声音中的情绪是否可以称之为惊喜,又或是惊讶。
正要再说,窗帘被猛地掀开,光亮骤增,安度半眯眼睛,韩楠捧来一碟水果拼盘,“嘿!学姐,你在这玩躲猫猫吗?吃猕猴桃了,啊——”
他用塑料小叉叉起一块往她嘴里塞,安度忙挂断电话,怔愣着吃下,清新酸甜,盖不住心中惶然。
她狠狠地咽,咬着小叉,手拨开韩楠,“韩楠你能不能打声招呼!吓人么你!”
韩楠摊手,摸摸后颈,委屈道:“叫你好多声才发现你躲在这,我冤枉啊!”
“你吓人你还有理了。”安度大步走回火炉堆,贴着易美珍坐下。
她快速编辑短信发出:“我哥邀请韩楠过来过年。”
简单的一句话,至于接收者如何解读,她无法左右,只好朝韩楠瞪了又瞪。
韩楠赔罪地卖起阳光笑脸。
*
易美珍平日休息早,宋梦送来药和温水侍奉她服下。
安度头靠在易美珍肩膀,注意力总集中在袖子里的手机。
过去半个多小时,仍然没震感,安度心不在焉地吃了大半个果盘,和易美珍聊起近况。
易美珍拍拍安度手背,回忆安度幼时的模样,撑起精神道:“安安小时候很活泼,比现在还活泼。喜欢当孩子堆里最大的那个,要所有人都听你的。”
安度把脸埋进易美珍手臂,“奶奶,您说好听了是活泼,说难听了是欺负其他小朋友,我拒绝承认那是我!”
“安安不是欺负。”易美珍慈爱地笑,又问:“有个小男孩和你关系很好,上学放学形影不离的,现在你们还有联系吗?”
“我不记得了,奶奶。”安度呼吸一停,眼睛忽而亮起,道:“是有这么个人,但是车祸后,我不记得他的名字和长相,奶奶……您知道吗?”
易美珍吃了药易困乏,不到9点便眼皮半闭,再调动久远记忆,倦意来得更快,只稍稍思考,头便开始垂点,声音也飘忽,“太久了,你小时候的玩伴,叫什么来着……哎哟,人老了啊……”
“安安,奶奶困了。”裴景言起身,在易美珍另一边蹲下,“奶奶,我和妈推您回房间休息。”
“嗯,嗯。”易美珍的声音更小,显然已经浅眠。
宋梦细心地接过易美珍的轮椅扶手,对众小辈道:“老太太身体不好,守岁太累,你们年轻人继续玩,我先推奶奶回房间。”
安度看宋梦和易美珍离去的背影,心陡然再吊起乱晃,视线直到易美珍房门紧闭都没收回。
裴文婷出言讥讽:“平时么不回来,现在卖孝顺有什么意思?”
“文婷,怎么说话的!”裴景言喝止,扭头对安度柔声:“安安,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想以前的事?”
安度点头,“嗯,缺的记忆太多了,难免好奇。”
“嗤,俗称脑残呗。”裴文婷再次出言不逊,裴景言皱眉,给韩楠使了个眼色,韩楠心领神会,找来一副扑克和她玩起魔术。
四人物理上分成两个空间,安度耳根清净了,说:“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再想起来。”
裴景言语气满是担忧:“你这个情况已经很多年了,要不要让Dr.周从加拿大回来一趟,再给你做做治疗。”
Dr.周是车祸确认安度心因性失忆后裴景言为安度安排的心理医生,安度定期会到她的诊所进行治疗,但收效甚微。
每次都是重复的询问与催眠,去时脑子灰蒙蒙,醒时更像倒空的容器,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往里填回丢失的经历。
药也吃了不少,记忆却越来越模糊,直至彻底沉寂。
Dr.周曾安慰安度不必灰心,选择性缺失人际关系事件的记忆或许在某一天会突然恢复,但她能体会到医生语气背后的束手无策。
失败太多次,安度也疲于尝试,更不想再在四面全白的诊疗室待上一天。
安度有意识隐瞒近来数月的努力,不愿和裴景言多谈,便摇摇头,拒绝道:“算了,记不记得对现在生活影响也不大,既然是‘选择性’,证明那些事对我不重要,很多人还没我这运气,能把不快一键清零。无所谓,就这样吧。”
违心,她尽可能让自己听上去很坦然。
裴景言摸摸她的头,笑容放松,“现在的安安就不错。”
安度清浅笑笑。
*
裴文婷夹一张牌扇风,托起丰腴的脸腮,向韩楠倒苦水:“你看到没?裴景言对安度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比对我这个亲妹妹还好,你说有道理吗?他就没对我这么关心过!”
韩楠往裴景言和安度方向看一眼,双手拱形洗牌,“换个角度想,安学姐呢还要辛辛苦苦工作,裴大哥对你就没这个要求,你岂不是乐得轻松?这才是亲妹妹有的待遇啊,舍不得她受苦受累!”
裴文婷撇嘴,“韩楠你倒是会哄人,你要是当哥哥肯定比裴景言做得好。”
“我也有个妹妹,”韩楠垂眸,手上动作再翻花样,牌顺次排开,听不出情绪,“今年……应该二十了。”
安度走到韩楠身后,正听到后半句,惊讶出声:“妹妹?!韩楠你有个妹妹?那你今年怎么不回去陪她过年?”
“她死了。”
过年最忌讳说的字眼,韩楠以最平静的声线阐述。
少见的冷意从韩楠周身发出,但很快收回。
牌被转成两手漂亮的扇形,他仰头一笑:“嗐,我多嘴,大过年的和你们说什么晦气事儿!仙女们,忘了忘了!”
金钱剑直插大门,外层的红木门锁得很紧。富丽堂皇的大宅如盛满秘密的容器,又像一只密不透风的鸟笼。
安度向后退了退,抄起一盒牛奶猛吸几口。
一时间空气与声音皆凝滞,竟只剩下了电视喧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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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投猪留言。
哇最想写的还是没有写到QAQ
睡醒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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