谧然相峙中,陈沧低柔开口:“你还是没有学会照顾好自己。”
有那么点心疼的意味,曾经安度很喜欢他用这样的口吻同她说话,略带无奈的埋怨,总能被她当成佐证自己重要性的依据。
而今看来,潜台词或许是“没了我你就不行”。
狂妄自大的实质,哪怕包裹上最厚重的甜蜜,也总有无法掩盖的一天。
安度闻言冷笑了声,“劳烦您记挂。”
她从包里拿出一沓纸张,在手里甩了甩,动作无不轻蔑,如持他把柄,讥讽道:“陈总监煞费苦心,以踩踏、毁灭他人人生的方式爬到今天的位置,当真问心无愧?”
阳光被云层遮了,室内骤然黯淡,陈沧的面容亦没了之前的朝晖之意,随即沉凉。
他拧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安度看他仍是淡然坦定,再不压制累积怒火,将纸张扔掷在他脚边,“陈总监忘性未免太大。”
银色回形针砸在地面变了形,箍不住纸张。A4纸四散纷乱,一如她的情绪。
陈沧弯下身,一一拾起叠好,翻阅两页后,便不再往下继续,像对后面的内容毫无兴趣。
他抬眼,一声很轻的嘲笑自鼻间溢出,“你调查我?”
“想起来了?这些是你做的吧?”安度神情鄙夷,眼中只有嫌恶,“玩弄权术,钓鱼执法,设局上位……陈沧,你为得到今天的一切,也不嫌手段肮脏。”
“原来还是替韩楠抱不平,设局?”陈沧摇摇头,声线平稳中透着冷意,“韩楠在国外暗网就有通过虚拟货币赌博牟利的前科,对国内的制度并无畏惧之心。这不过是对他的一次考验,而他并没有通过。”
“我以为我们彼此冷静了这么久,你应该想得透彻。即便我有意试探,如果他不起贪婪本心,也不至犯下罪行。更何况,除去平台内容,偷换与IP联动售卖周边的官方链接是他因个人私欲所为,数罪并罚,无可辩驳。”
“试探?”陈沧轻描淡写的态度,和摘干净自身的说辞彻底将安度引爆,“这是诱导!”
“故意为他组建团队,安插经验丰富的助手假意帮助他,实际带他去往灰色地带!好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如果真如你所说‘考验’,完全可以在他刚开始犯错时给予警告和正确引导,但你没有,‘陷害’更符合你的出发点。”
“你一开始就看不上他,或许是他入职便为项目组立功,人人称赞,你害怕他功高盖主?架空我对他的管理权限,无非是方便你将他铲除驱逐!”
安度从头回忆,“不仅如此,你明明嫉妒他同我的关系,但还要在我面前维系你宽容大度的形象,让我彻底信任你,感激你,更好地满足你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于公于私滴水不漏!”
她越说越过激,自认已经揣度到他最真实的想法,冷傲道:“拔高他又处理他,能大大提高你担任出品人的考察评价,落一个铁面无私,明确果决的美名!”
“我说得对吗?Producer Chen。”
陈沧静静等她说完,沉默数秒,凛凉道:“原来你这样看我。”
远阔的天边隐约传来雷声轰鸣,夏季变天快,太阳彻底藏没于舒卷的阴云之中。
昏灰晦暗的光影里,她不确定他眸中闪动的是不是痛色,亦或是被剥开面具的羞愤。
“我也不愿!”蓄在眼底的泪水随着她爆发的低吼滑落,在脸上滚成两行濡湿的轨迹,“去浔塘镇前,你消失了一周,我当时很担心你。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在打造让韩楠跳下去的陷阱!”
“上一任出品人,Producer Ye,被你的助理何世落找出几年前包庇下属的历史。经此一役,你彻底坐稳了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位置!”
她泣不成声,哭腔里是沉重的绝望,对他也对自己:“一个人怎么可以恶毒自私,不择手段,赶尽杀绝到这个地步?陈沧,我不敢相信。”
陈沧眼帘半垂,唇绷得泛白,任她赋予罪名,最终放弃似地重重叹息。
他转身,将手中她指控他的“证据”平扔在案头,纸张和木材碰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陈沧手撑桌面,背对她轻道:“安度,你出去吧。”
他的声音像飘着,湮灭在窗外愈发密集的雷鸣里。
“你还在逃避?”安度上前,用力拽着陈沧手臂,强行扳他面向她,森然泪光化作刀戟直刺他双眼,“你在奶奶去世前答应她会好好照顾我,这是你的照顾吗?”
话既出口,情感的账目清算倾泻而出:“你口口声声说,从以前到现在只有我一个,那‘深厚的’关心在哪里?我当年出事,在加拿大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在国内风生水起!甜言蜜语说说罢了,你付出过什么?”
“在那边的几年,只有韩楠不离不弃陪我度过每一个难关!你方方面面都健全,毫发无损,怎么可能对我们感同身受?呵,你怎么会觉得在我心里,你比他重要?”
陈沧双眼缓缓闭起,容色颓唐,难见波澜。
雨声哗然打在玻璃上,狂风大作,宛如十一年前的某个情景重演。
“陈沧,你不愿意我提过去我就不提,你要我相信你,你又用什么让我相信?用你无数的谎言吗?”
安度忍耐太久,郁气沉在肺部,此刻痛如炸开,咄咄逼人地控诉:“你凭什么擅作主张,剥夺我对过往的知情权,剥夺我的人际关系!你哪怕有一丝考虑我的感受,都不会选择这么做!”
她声音愈发尖锐:“你究竟当我是什么?宠物,还是提线木偶,还是你写好设定程序的机器人?你需要这么一个女朋友,就要把我变成完全受你操控安排的样子,是吗?”
“说够了?”陈沧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眼睛,将她揪在他衣服上的手拿下,冷声通牒:“出去。”
“我不出!”安度不依不饶,当他以职位压人,抬高音量:“陈沧,收起你廉价的感情,你不配!你让我恶心!”
“恶心?”陈沧手臂向她腰间一伸一收,两人身体顷刻贴上。他垂眼看她,力气很大地箍紧,沉淀的凛怒透过手劲传递。
安度仰着下巴回视,“是!恶心……唔!”
陈沧低头,狠狠封堵她的嘴,安度上身后仰,双手撑在他胸前捶打,想要挣脱这个充满冷冽和暴戾的吻。
陈沧握住她手腕不让她动,长腿迈开,轻易将她拦腰抛在皮质沙发,再伏身覆上,唇舌追击,长驱直入,不容反抗地要她接受。
“你放开我!”大手掐痛她的腰,安度腿胡乱地向旁踢蹬,非但没命中目标,反而恰好分开卡在他腰间。
陈沧眼角通红,恍若没听到她的话,趁势压着她,将西服外套反手脱开甩在地面,一手掀她裙摆,一手扣着她下巴,更深更重地啮吮。
即使是这样违背她意愿的强迫亲密,太久没被他的气息笼罩,安度腿心也不争气地潮了一片。
陈沧长指探入,感受到湿意后轻促嗤笑了声,如得到某种信号般,力量钳制变本加厉,抬高她一条腿,以西裤下的硬热顶撞。
“你这是强……”安度只觉耻辱,夺了气口上下牙齿一合,重重地咬住他嘴唇。
血腥气味在他们呼吸间弥漫,陈沧吃痛,稍松开她,安度借着滞缓的当口推开身上的男人,扬起右手,用尽全力在他脸上甩下一个耳光。
“啪”一声落地,屋内仅可听闻余喘的气息。
陈沧左脸浮现几根指印,下唇破了皮,血珠外冒,他用中指抹开,凝着指尖的半抹鲜红,目光逐渐清明,从失控的状态抽离。
两人衣衫皆是狼狈的凌乱,安度起身将裙摆扯下抚顺,走向门口,未尽的泪源源不断自眼眶掉落。
陈沧眉间深拧,懊悔地以手背抵在额头片刻,回神追上,掌心盖在她纤薄的肩膀,哑声道歉:“安安,对不起。”
“别碰我!”安度如遭毒刺扎中,惊乍着躲开他的触碰,将他公寓钥匙和雷盛宿舍门卡全扔在地上,声嘶力竭:“从现在开始,我们什么也不是!”
以隐瞒构筑,毫无信任基础的恋爱,到底是空中楼阁,终于倒塌。
木门厚沉,她费了不少力气才拉开。
陈沧桌面座机铃声催急,他接起,仿佛没发生过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吵,再多的情绪也收敛成平日的沉稳:“总裁?”
大概是总裁办又托付信任,交代要事,陈沧没再看她,神情冷肃。
安度心底发笑,走廊一扇窗半开,风雨裹挟凉意袭来,她更确认陈沧虚伪利己。
不再对他抱有期待,安度把门重重关上,将碎裂的不堪封锁在陈沧办公室。
走出雷盛,陈沧的一切至此与她无关。
*
出门时没有带伞,安度淋着雨走得很慢,直到全身湿透,才招了辆出租车折返。
湿发贴着头脸,异常衰颓。安度眼神迷蒙地想,刚才走了近二十分钟,竟还暗暗幻想陈沧追上来。
但身后无人,消息亦是静空,他连一句解释也不愿,自己并不占据他生活中多大的比重。
其实还能解释什么呢?他的冷漠和欺骗已经是最明确的答案。
把陈沧所有联系方式拉黑删除,退掉和他有关的社交群,安度机械地做完,手指不小心碰开手机相册,倏然跳出一个相簿合集,系统自动标记地点,是浔塘镇。
安度咬着唇,一张张翻看他们的合影和拍下的月老签文,又哭又笑。
司机频频通过后视镜看她,扔给她一盒纸巾,“大妹子,哭什么,被单位开除了?”
安度摇头,才承认原来月老的解签早道破天机,并不是骗人,他们果然成了一对怨偶。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也”——预示他们的结局:不得以逾越、不正、强行等手段行之,必须以正当方式取得对方的心,在两相情愿之下完成。
如违反上述原则行之,虽结合也是貌合神离,良缘破坏无遗。
风花雪月昙花一现,当断则断,安度删掉关于浔塘镇的所有影像。
*
明明是新房,电梯失灵的频率过高,电子表盘又是一片漆黑,看不到所在楼层。
安度按了几次向下按键,电梯毫无反应,她只好步行下楼。
楼道黑暗寂静,声控灯不算灵敏,安度用力跺脚才勉强亮起一两盏,她烦了,索性打开手机电筒照着台阶。
电筒光射程很短,只照亮很小一角,四周仍是昏黑。自己住的楼层也不算高,但楼梯似乎下不到底,走了很久也没看到入户大门。
正奇怪着,身后传来脚步声,极缓极重,可判断此人走姿诡异,大约是失了一条腿,每踏两步,必有一声金属敲击水泥地的声响。
“咯嗒,咯嗒——”
那声音越来越近,怵意填满心口,安度加快下楼的步伐。
小跑至四楼,一直未开的电梯蓦然打开,“咣当”一下,在岑寂中分外古怪清晰,安度循声看去。
梯厢内无灯,一男人低头背手,失了左小腿,站姿向右倾斜;他旁边的少女身着条纹住院服,长发遮住整张脸。
男人抬起头,缓缓举起背着的手,赫然是一只假腿;那少女亦和安度对视,与男人五官八分相似,面色青黄,了无生气。
男人有着韩楠的脸,韩楠的声音,他冲她阴森一笑,“学姐。”
“啊——!”安度尖叫,小腿一抽,脚背触到柔软床被,睁眼发现仍在自己的房间,而晨光微弱,平和宁静。
她急促呼吸,背后全是冷汗,睡衣濡湿。
和陈沧分手后不知日夜,安度摸摸自己的额头,那天淋雨回来反复发烧,现下退了热,脑子才开始转动。
胸口隐痛,不知是因为刚才经历的梦魇,还是因为想到陈沧。
她主观地忽略身心变化,只当所有事物回到原点。
安度查看日期,想起今天正是预约的监狱会见日。时间已然不早,她起床梳洗,拎起购置的大小包裹离家。
*
蓝色窗框,隔音厚玻璃,探监房方正明亮。
今日来探监的只有安度一人,她在椅子上坐好,探头向内看,等待狱警将韩楠领出。
韩楠一身棕黑监狱号服,卸了假腿,拄着单边拐杖,面无表情坐在她对面。
头发剪成了板寸长短,近两月不见,他消瘦许多。
安度拿起话筒,韩楠也散漫地拿起。没有见到她的愉悦,也没有往日的开朗阳光,只沉抑地盯着她。
安度轻叹,犹有心疼,率先开口:“韩楠,你还好吗?”
见韩楠不答,她拍拍台子上的包裹,“我买了一些你爱吃的零食水果,还有穿的和用的,你要是缺什么,一定要和狱警提。”
“你别急,我会继续帮你找律师,”安度蹙眉,手心贴在玻璃上,坚定道:“肯定有办法救你出来。”
韩楠仍维持着之前的表情,无波无澜,半晌后嘴角才微微向上勾了勾。
安度对他温柔笑笑,韩楠亦笑出声,讥嘲穿透电流,直达耳膜。
他冷然出声:“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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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最虐的地方虐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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