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福寺的方丈在门口等待已久,见到她满脸堆笑的迎上去,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大殿。
这位老妇人便是侉县县令钱有良的老母余氏。陆衣锦经过几日打探,又在县衙和县令府多番进出,得到了几个情报。比如钱有良的县令是买的,为人十分迷信,并且是个孝子。
余氏上完香,同方丈说了会儿话,又被簇拥出来。早有人在马车前摆好脚凳,以免她腿脚不便。余氏毕竟年纪大了,行路十分缓慢,可也没有人催她。一行人还没有靠近马车,便被一个男人叫住了。
“老夫人,你印堂发黑,恐怕近日家宅不宁。今夜切不可再用那无根水泡的茶了。”
只见他头发花白,蓄着胡须,连眉毛都比常人长上几寸;眉头挑起,双眼微闭,不似平常百姓。
余氏身边的丫鬟叫春梅,听了此言心中先是一惊:余氏爱茶,常将露水攒到罐中埋入地下,待来年启封用以泡茶。且近日钱府确实不太平,一到晚上就鬼影重重,还总有怪声,吓得钱县令夜不能寐,直说要请高人祛邪。这也是他们今日特来进香的原因,却不知眼前人如何得知?
但她转念一想,此事虽然外人不明,在钱府却不算什么秘密;如果有心,也并非打探不到。当下沉下脸喝到:“你瞎说什么?哪来的江湖骗子!”
那人竟笑了,神神秘秘的捋了捋胡子,并不答话。
其实春梅所料不错,眼前之人正是江湖骗子陆衣锦假扮的江湖骗子。只是此刻不只外貌,连他的表情、语气都完全变了。他眼皮微垂,并不正视对方。讲话时的停顿倒比发出的音节还多,句与句之间全然不连贯,好像要留个口子让听者思考琢磨他的高论,端的是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
余氏面露不喜,她身边的护卫察言观色,立时便冲到陆衣锦身边:“长眼的看看这是哪家马车!”
钱有良在侉县是最大的官,护卫还没见过谁胆敢当街对余氏出言不敬。那护卫也带功夫,当下提气向前一拳——打了个空。
陆衣锦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一丈之外,在场竟无一人看清他的身法。连那护卫也是一惊,他也算见过世面,但这全不像是他见过的轻功。
高人险些挨揍,脸上却一点不恼,慢条斯理的说道:“信得便有,不信也并非无。命理运数自有天定,灾祸劫难人力难改。怪哉,谬哉……”说着话竟走远了。那护卫反应过来再想追上去,目之所及却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晚上,春梅正为余氏泡茶,另一个丫鬟秋菊凑了过来:“春梅姐姐,这茶……”
春梅打断:“不过是些胡言乱语,可别再提了……老夫人从寺里回来心情不好,你长点眼色,逗逗她开心。”
秋菊性格活泼,一向得余氏喜爱。听了春梅的教训,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过了两天,陆衣锦大大咧咧坐在面瘫吃面,还没结账便见到先前的护卫向他靠近。他佯作不知。
那人到他眼前抱了下拳:“先生!我可找到你了!”
陆衣锦这才从容的喝了口茶:“该说的,我都已说了。想向我讨破解之法,却是爱莫能助。”说着结了账,真的要走。
那护卫一急,胳膊挡到他身前:“先生留步!”
他低声对陆衣锦道:“自先生那日进言,当晚府里便闹起来,后来老夫人停了露水泡的茶,情形才好了些。”
陆衣锦高深的笑笑:“至阴不过无根之水,贵宅之人饮起来,岂非阴上加阴。”他顿了顿,“既然情况好转……”
护卫见他又想走,又是一轮好劝歹劝,终于才把他留下来。其实他不怎么相信这些歪门邪道,但余氏非要他们找,他也只能出来寻。路上护卫问陆衣锦,明明之前老夫人一直以无根水泡茶,为何现在才出现异状呢?陆衣锦笑而不语,反而随口说道:“你娘子这胎应是儿子,只是胎儿太大,还是少吃些补品为好。”
护卫一愣,他娘子确实身怀有孕,而且自怀孕起就易饿,一天可以吃六顿饭,还要再加零食。别说孩子,连她自己的体型都像吹气一样鼓起来。他想再详细问问,陆衣锦却怎么都不张口了。
到了钱府后门,有人将他迎进内堂。因是老太太院,屋内只有几个丫鬟。那日陪在余氏身边的春梅一脸不屑的看着他。
其实余氏心中也并不十分信他,她自年轻跑江湖时便不信这些歪门邪道,对这些算命先生是一万个瞧不上,连话都不屑同他们说一句。只是人年纪大了,心态难免改变,从前不信的东西如今也信起来。何况眼前人说的也太准了些。她怀着七分狐疑,打量着陆衣锦。
她不说话,陆衣锦也不说话,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好像面前的不是什么县令大人的高堂,不过是个普通老太太。
余氏终于开口:“不知先生贵姓?”
“姓氏早就忘了,虚名居明。”
他不等余氏开口,眼神定定看着秋香,把秋香看的一阵紧张,差点以为背上有妖怪,被这高人看到了。
余氏却省得他的意思,当下吩咐下人退散,只留春梅在身边。
陆衣锦这才开口:“既然老夫人不信,我也没有必要多言。”
余氏皱了皱眉:“……你这是何意。”语气中隐隐带怒。
春梅听到她的话风,正要送客,却听陆衣锦又道:“老夫人少年辛苦,四处奔波,表演杂技为生。但老夫人是先苦后福的命格,后来遇到贵人,得嫁高婿,生活也顺遂起来。”
春梅心中十分吃惊,他这番话极不客气,她跟在余氏身边多年,何曾见过有人胆敢这么同她说话?但更令她吃惊的是,余氏的早年经历从无人知晓,连她这大丫鬟都不知,没想到眼前这个叫居明的竟能说的这样清楚。幸而其他下人早被屏退,这若是传出去,连钱县令的威名恐怕都要受损。
余氏也明显的愣了一下,却又听陆衣锦接着说道:“卦送有缘人。居明淡薄名利,不过是那日见与老夫人有缘,随口指点一二。老夫人不信,我便不说。便是信了,却也没有再多可言。”
余氏听他提起杂技班子,心中的狐疑早已从七分降到三分。这件事是她成亲前的经历,过去几十年了,世上也没几个人知道。后面所说得嫁高婿也俱是事实。但她终究还是有点怀疑。
他们说着话,一身材微胖、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款步走进来,对余氏恭敬道:“母亲!”
陆衣锦侧眼观瞧,知道他就是县令钱有良,他们真正的目标。当即收回眼神,不再多看。
却说钱有良听闻余氏找来了高人,从县衙回来便急匆匆赶到这里。他也认识几个高僧老道,哪个不是前呼后拥见一面都难。对这般街上随便拉来的人物,他颇为不屑。
余氏同他打了招呼,介绍了一下陆衣锦,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不知道能否请先生算算,老妇此生有几个孩子?”
春梅微微蹙眉,谁不知道余氏独有钱县令一子,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却见陆衣锦掐指寻闻,抛出一句高深的话:“本命有三子女……”他仔细观瞧,见余氏脸色大变,这才缓缓道:“一个在树上挂着。”
钱有良怒道:“哪来的骗子,母亲只有本官一子……”
陆衣锦闻言也不慌:“我所知的都是天命,天命必不会错。老夫人命中该有三个子女。“
钱有良正欲叫人把他拖下去降罪,却被余氏抬手拦住。余氏眼带泪花,缓了一会儿才道:“在你之前,还有个姐姐,三岁生了场大病夭折了。另还有一胎,先天不足,没能生下来……”
可不是命中三个子女,只钱有良挂在树上嘛。
这么一趟下来,春梅和余氏已经是九成信服了。但钱有良仍是心存怀疑,也许是这个叫居明的恰好猜中了呢?他存心考他一考,当下问出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问题:“我在外面养了几处外宅?”
须知他的外宅遍布四周,每个地方都自有不同人士打理,谁也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余氏表情复杂的看着儿子,心里觉得十分丢人,连春梅的脸皮都有点挂不住。
陆衣锦闻言沉吟一会儿:“县令大人,掐算此事与我来说不过了了,可若我算对了,你又临时改换主意……”他见钱有良面上带了怒气,又笑到:“我有一计,可确保公平。”原来他的计策就是每人拿一张纸条写下答案。等钱有良亮出纸条,再看陆衣锦的答案是否与之一致。
钱有良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当下刷刷点点。只见陆衣锦拿出一迭空白纸条,就着手写起答案,答案捂的极严,谁也看不到他写了什么。等陆衣锦停笔,钱有良亮出答案:八个。
再看陆衣锦翻过手,果然也是八个。
这下众人真是心服口服,钱有良立刻招呼人,要以上宾的待遇接待大师。
陆衣锦莫测的笑了笑,并不反驳。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他提前写了许多纸条藏在衣袖中,亮出时极快的换掉原来的答案即可。幸亏这个狗官没写五十一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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