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柏人高马大,背着弟弟,一言不发的走在队伍中间,神色骇人。好在洛云已经为李玉竹点穴止血,眼下他虽然仍是昏迷,状态还算稳定。
众人心中不安匆匆赶路,周川垫后,携着花娘的手。花娘的小手柔软光滑,他的掌心忍不住紧了紧。
打头的是洛云和李沛。
李沛猝不及防被洛云揪着领子扔出来,对刘兰芝还余怒未消,生气道:“大师兄,为什么咱们要跑,明明是他们做错了!”
她隐藏的意思没说出来。二堂的弟子人数虽多却不足为惧,开始不过是被他们暗算杀了个措手不及。真要放开了打,她一个人都能打十个。
洛云沉默的走在她身前,语气严肃:“然后呢,师出同门,真将他们杀了?还是拼个两败俱伤?”
李沛被问的一愣,她没有想到那么远。可是此时想来,刀剑无眼,看方才的态势,出人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洛云听她没有接话,完全可以想象此时她懊丧的表情,语气不由软了几分:“对面早有准备,事情没那么简单。方才他们已经蠢蠢欲动了”比起与他们无谓争斗,眼下尽快与师傅会和才是最重要的,必须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沛忍不住到:“没想到你也有准备。”
洛云皱眉:“我那迷烟在户外作用有限,拖不了他们多久。”
又走了一阵子,抖擞崖已经近在眼前,李沛再度开口,声音却和之前不同:“大师兄,爷爷他真的……”话音未落,她倏尔按住洛云的手,回头凝视着后方。
其余人见李沛停止也住下脚步,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他们追来了。”李沛说,众人心中皆是一震。只见山下果然星星点点亮起火把,只距离太远,看起来像萤火虫似的,一般人很难注意。
洛云低声道:“走吧”随即带头大步向前。李沛错身让开众人,自己跑到队末。
“你干嘛?快跑啊!”周川不解的问她。
“我垫后,万一有人追来能抵挡一阵,你们别管我……二嫂走得慢。”李沛边推着他们,一边前行一边回头观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把几个人私下里玩笑着称花娘为嫂子的称呼给带出来了。
周川听到她叫花娘二嫂,心底冒出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他看了李沛一眼,天色太黑,看不清她的样貌。他没有多说,拉住花娘向前奔。
洛云又回头看了看,心中稍定,却听到李如柏焦急的声音响起:“老弟!老弟!你怎么了!”
他急忙回身察探,原来山路崎岖,颠簸中李玉竹的伤口不知怎么又绽开了,血悄无声息的流了李如柏一身。洛云摸向他的手腕,脉搏似有若无,呼吸只出不进,竟是大大的不好。
李如柏把弟弟轻轻放在地上,着急的看向洛云:“不是点穴了吗?怎么会这样!”
众人都围了过来,张鹤泽见状道:“他伤的太重,必须平躺休息……”
前路未知,后有追兵,哪来的条件平躺?李沛再度看向身后,火把显然已经近了很多,现在看起来像枣子一样大了。
洛云微微蹙眉,他四顾一圈,回忆从前走在这条路上的环境情形,低声道:“如柏,你带弟妹向东北走,那条路上有一荒废小屋,暂可供休整。”
李如柏有些犹豫,但弟弟命在旦夕,也由不得他多想。他郑重点了点头:“你们保重。”
洛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今日未完的宴席,事了之后再来补上。”
即使在这个时候,他的声音还是镇定又理性,好像眼下并无危险,只是好友日常的分别。受他影响,李如柏慌乱的内心也安定不少。他点了点头,抱起李玉竹,带着六神无主的李巧玲走向东北。
黑暗中,花娘一手被周川牵着,另只手从袖口摸出件什么东西。二堂主李不凡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今日每杀大堂一人,便给你半包解药”
她似乎颇为踟蹰,过了一会,那东西又复被塞了回去。
对于这一切,周川浑然不觉。他心里也有些担忧李玉竹的安危。
一行人不敢再耽搁,快速行进。花娘靠近周川,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低道:“周郎……咱们走吧……我真的好怕”,语气中有几分恳求的意思。
以往对她百依百顺的周川此时却变了脸,蓦地甩开她的手:“你再这般讲话,咱们就一拍两散。”眼下师门危机重重,他怎么可能抛下兄弟师妹独自离开?
花娘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只能咬咬嘴唇跟了上去。
抖擞崖实为一孤崖,仅以铁索桥与对山相连,之所以被选为闭关之处,是因为此处有一天然山洞,内里空间很大,与外界联通又隔断,是很好的清修之所。
此刻对面山洞内有光线传来。大堂几人对视一眼,都感受到浓郁的不详。
还是洛云打头率先走过铁索桥。刘小南跟在他身后。他有点恐高,每次走这桥都提心吊胆。虽然此时脚下漆黑一片,看不出桥面其实离地千尺,但未知的黑暗只令他更为恐惧。他紧紧抓住锁链,只希望大师兄能走快点,再快点,让他赶快下桥。
没想到事与愿违,大师兄的身影却停住了。
他腿都抖起来:“大师兄,快走啊!”
洛云没有回话。刘兰芝带着几个弟子,持剑立在他的前方。
洛云第一反应是后退,不料此时似乎有打斗之声从后方传来,显然后面也有他们的人。
刘兰芝将剑凌空挥了几下,洋洋得意:“洛云,都说你聪明,我看笨的要命啊”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只有他们几人处在这摇摇欲坠的索桥之上,实在是不能更被动了。洛云的头脑急速旋转起来,冷声问道:“你们怎么过来的”同时心中却在想脱身之法。
“啊,我们是被你迷倒了一会”,刘兰芝笑道,山洞的光线自他身后照向洛云,显得他的脸面目模糊。“但你不知道吧,山腰的枯井内有通向这儿的地道。还是不知哪位老前辈挖的,可能怕被人围堵在山崖,串成一条绳上的蚂蚱——好像你们这样。”
抖擞崖上居然有秘道,这点恐怕连李元甫都不知。此刻大堂五人连同花娘都被堵在桥上,进退不得,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呼呼的风声刮过耳畔,铁索桥摇摇晃晃。刘小南吓得几乎跪倒。
队末的李沛也不怎么轻松。她才在桥上走了一段,身后不知从哪冒出数个二堂弟子。他们并不急于攻上桥,反而发出暗器。李沛早已在第一时间拔刀出鞘,她看不清来物,只能凭暗器破空的声音锁定位置——居然有百余个之多。
她不敢掉以轻心,将刀挥成密不透风的空盾。待暗器叮叮当当的撞上来,她才发现那是许多细如牛毛的钢针。
针也能正经作为暗器使用?李沛微微讶异,当下收敛心神专心防御。
只是铁索桥狭窄,不似空地般允许她施展拳脚。加之细针是从四面八方射出,她行动受限,刀风形成的圆盘左支右绌,微微反光。张鹤泽走在她前一个,见状立刻转身想要帮忙。但他们一前一后,能帮的实在有限。李沛的刀越挥越快,她内心的惊讶逐渐消失,身处逆境,反而生出一股悍勇。她不再后退,居然挥刀迎着数不清的细针稳稳前进,针撞到刀身响个不停。撞击声中,她朗声道:“面对面打不过我就搞偷袭,还算个站着的人吗?有种别动,别让我逮到你们!”
守在桥末的弟子以沉茂为首,负责断尾。本来他们胸有成竹,等着看李沛跪地求饶的笑话,没想到她居然一点也没表现出害怕,且这无畏不似作伪——说话间她就快下桥了。
己方人数是对方三四倍,还设计将对方困在桥上,如果这都不能胜利,那以后也没脸活了。
沉茂见身边的师弟隐隐有了退意,一咬牙,拔剑冲上铁桥。
李沛见到是他,喝了一声:“来得正好!”三房堂弟的事情还没找他算账。沉茂看到围攻李沛的钢针并未停息,只是换了个角度确保不会伤害到他,心下稍感安慰。他仗着有人支援,放开手脚,招招专攻李沛的死穴。
李沛要分神防御不时冒出来的暗器,还要格挡沉茂的杀招,战的有些费力。
随着他们的动作,铁索桥剧烈上下晃动,桥上的人也跟着起伏,体重轻的几乎被颠起来,不得不抓住扶手——也不过是虚虚拉起的铁链子罢了。通常桥上往来的都是习武之人,根本没人去扶那几根铁链。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有几处都锈透了。
它本来也不是为了被设计成战场而存在。
不巧,刘小南就是那个体重最轻的,他整个人几乎被抛起来,吓得肝胆俱裂,连哭都哭不出声,只能紧紧抱住铁链,张着大嘴无声的尖叫。
洛云的身形也随着铁桥起起落落,他却似不在乎一般,反而对刘兰芝露出一个微笑:“武功比不过我师妹,心上人抢不过我师弟,从小到大,无论怎么努力,大堂都压你一头。一生失败的感觉很糟糕吧。”
他所说的二事分别是刘兰芝活到现在内心最在意的两桩沉痛经历,刘兰芝闻言果然大怒,下意识向前大跨几步:“你……!”
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当即停下脚步,笑道:“你别妄想使什么花招,我不会让你们下桥的。”他好像有些忍俊不禁,伸手点指:“狡猾啊,洛云,不愧是彩云……”
他前进的这点距离,已经够了。
下一秒,刘兰芝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腾空飞起,待回过神来,却已经落到了铁索桥上。洛云收回钉到刘兰芝前襟的珍珠丝,同时反肘一击。刘兰芝本来就重心不稳,被他一撞当场掉下桥。他骇的乱抓,终于在彻底掉落前抓住那已经生锈的铁链,勉强挂在半空中。飞出去的配剑撞到山石,声音从远处传过来。
形势瞬间逆转,前方的二堂子弟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慌了阵脚。洛云蹲下身子,看着挣扎不止的刘兰芝。即使灯光微弱,也能明显看出他手背暴起的青筋。
刘兰芝想要用力将自己拉起来,才起来一点,脆弱的铁索就崩断了。他的身子瞬间一沉,眼看着桥面歪斜自己再无生路。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坚实的手抓住了他——又是洛云。
松鹤门新生代两位领头人,在这一刻双手紧握,眼神相交。
刘兰芝与洛云直直对视,桥上风很大,吹起了洛云的鬓发。刘兰芝敏锐的观察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忍。入门以来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齐齐涌上他的心头,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居然在片刻间消散了。
他紧咬着牙,口中发出的却不是求助的话语:“洛云,我会让天下人知道,这松鹤山到底谁最厉害,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洛云直直同他对视,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今日之前,他也不知道刘兰芝竟对他们仇恨到如此地步。师父师娘就在前方,安危不知,他要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身后一众师弟师妹的安全都需要保证,李沛甚至此刻依然在跟对方战斗,刀剑相撞的声音不断传来。
杀了他,二堂弟子群龙无首,不攻自破。
可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虽然一直打打闹闹,但感情终究存在过。儿时李沛每每闯了祸到处躲,刘兰芝会把她藏起来。
眼前的刘兰芝已经是青年模样。他双目圆睁,眉宇间俱是仇恨不甘,毫无当年一起玩耍时的影子。
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洛云的脑海:如果大堂不得不戕害同门,做下这件事的只能是他。
他绝不会让弟弟妹妹带着这样的创伤生活。
意动形动,洛云的手缓缓松了劲,刘兰芝感受到自己的身子一寸寸下滑。
他的脸上居然没有丝毫慌张,甚至有一丝胜利的微笑。
前方有两个与刘兰芝交好的二堂弟子看到师兄涉险,一时忘了师兄的嘱托。有人想冲过来,但刘兰芝的性命实质握在洛云手里,弟子们首鼠两端,有些害怕洛云会在他们冲过去的那刻彻底放手。其中有人大喊:“姓洛的,枉你们大堂自诩侠义,如今竟要残杀同门师兄吗!”——刘兰芝的年纪比洛云还要大一岁,算起来该是他的师兄。
洛云置若罔闻。
刘兰芝只剩一根手指勾住,身子像风中的纸片摇摇晃晃,衣决翻飞,却犹自挑衅般看着洛云。就在那根手指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洛云身旁斜伸出一双手,费力把刘兰芝拉了上来,并趁他落地未稳之时大力击打他的后颈把他敲晕。
旁人只看见一双胳膊救了刘兰芝,却不见它的主人——它的主人此刻牢牢趴在桥面上。眯着眼睛都不敢往桥下多看一眼。
洛云心中震动,看向身边的刘小南。
刘小南一只手捂住眼睛,一边对洛云大声道:“这个鸟人烦死了……大师兄,咱们快走吧!”他声音带上了哭腔:“这儿太他妈吓人了!”
洛云敛了敛心神,把刘兰芝举到身前开道,对面哪个弟子妄动一下,他便把刘兰芝挡过去。二堂的人终究怕误伤他,并没有如队末一般施加暗器。
与他的英武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他的身后,刘小南四肢着地,重心放到最低,毛毛虫一般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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