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插科打诨结束,才让人进来伺候梳洗。
床铺重新打理好,至于那块白帕也由程国公夫人院里的嬷嬷来取。
如今的程国公夫人乃是继室,二房程世子为她所生,大房已逝的程将军为先夫人所生,因此两房分歧只会越陷越深,根本不可能有和解的一日。
实际上这块白帕应该交给程将军夫人,也就是温明蕴的婆母,但是程将军夫人邵氏久不管事,自从程将军离世之后,她就直接搬出国公府,去了尼姑庵里带发修行。
*
新人收拾好之后,就携手往前厅走去。
程国公府是个大家庭,今日新妇敬茶,自然是一大家子齐聚一堂,不止二房到了,甚至连程亭钰的姑姑一家都来了。
温明蕴还没进门,听到里面相对热闹的交谈声,眉头就轻轻蹙起,心底生出几分不耐烦的感觉。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她都最讨厌这个局面。
她不是社恐,相反对社交还得心应手,合得来的人就一起玩儿,合不来的人就敬而远之。
可是她很怕许多不熟的亲戚聚在一起,这比应酬还要麻烦许多倍,这些人明明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甚至还有些私怨的,但是却能在少有的几次见面中,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来一个劲儿地惹恼你。
再者说程国公府有多乱,简直全望京皆知。
光看能教出个混世魔王程晏,就能看出这家的氛围好不了。
程亭钰看出她不高兴,立刻凑到她耳边道:“你出嫁前,我曾对岳父许诺,你在娘家什么样儿,嫁过来就还是什么样儿,这句话永远不变。所以待会儿进去,你不想笑就别笑,看谁不顺眼想发脾气就发。”
温明蕴撇嘴,不怎么认同道:“你这话说得好听,可这终究不是我家。我在温府发脾气无理取闹,我爹娘会主动让下人封口,不会传出一丝一毫我的坏名声。可我若在你家,都不用发火,只是甩个脸,估计一个时辰后,全望京都得传我是个不懂礼数的毒妇。”
她虽然一向追求自己痛快,但又不是没脑子。
“没关系,你可以把锅扣在程晏头上。”程亭钰摆手,一本正经地出主意。
温明蕴一怔,满脸震惊地看着他,表情里透着几分不相信。
“我说真的,以前我也这么干过。逆子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还尽会惹事儿,我怕等不到他孝顺我,就已经被气死了,因此特地给他表现机会。你不高兴了,只要提程晏,那些人就不敢了,毕竟他们还要脸,都怕挨程晏的疯狗咬,百试百灵。”男人说得头头是道,为了让她相信,甚至都举出实例来。
温明蕴给他竖起大拇指点赞,“不愧是你!”
程亭钰冲她抿唇笑了笑,深藏功与名。
她第一次品出老茶男的好来,茶香四溢。
有钱平分,有难儿当。
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伙伴,希望他们的金钱关系天长地久。
“祖父请喝茶。”温明蕴跪在蒲团上,端起倒好的茶水呈上。
程国公已然头发花白,眼神却很清澈,精神头还不错。
“好。”他接过茶一饮而尽,并且赏下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他给新人的贺礼。
桌上还有两杯茶,除了坐在旁边的国公夫人之外,桌上还摆着一个牌位,正是先国公夫人。
按照礼数,温明蕴的第二杯茶敬给了牌位。
程国公夫人耷拉着一张脸,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看见这个孱弱的新媳妇,心底冷哼。
等着吧,你现在恭恭敬敬地敬茶,等待会儿轮到自己给夫君的亡妻敬茶,看你如何是好。
第二杯茶敬完,程国公又递出一个木匣子。
先国公夫人无法给贺礼,自然由国公爷代劳。
“祖母请喝茶。”终于轮到了第三杯茶。
国公夫人直接将手腕上的金镶玉镯子摘下,套在了她的手上。
“乖。”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和气。
至于剩下的叔叔和姑姑两房,新人则不用敬茶,只用奉上准备好的礼物,长辈们自然也要回礼。
温明蕴给出去的礼物,全都是刺绣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儿,这些自然都是丫鬟们做的,却换回来一堆首饰珍珠,亦或者是补品补药,跟她给出去的相比较,每一样都是厚礼的范畴。
从她一进来,程世子夫人的视线就死死盯着,见她毫不客气地给上一堆用不上的小玩意儿,登时就不高兴了。
“侄儿媳不愧是出自清流世家,想必这送出来的书都是孤本吧?”她拿过小孙子收到的书本,故意晃了晃,语气怎么听都有股阴阳怪气。
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那就是一本普通的三字经,哪来的孤本一说。
“啊,婶婶不认字吗?竟然连三字经都——”温明蕴一脸惊诧,几乎脱口而出。
等说一半才惊觉这种话不能直说,免得刺中了别人的伤心往事,顿时拿绣帕捂住嘴,满脸同情地看向世子夫人。
那双无辜且真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是会说话一般。
天呐,她好惨啊,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再怎么说也出自名门之后吧,竟然大字不识一个。
“你胡说什么,我虽不是清流世家女,但祖上好歹也出过探花,兄长如今乃是正二品大员,比你爹可高了好几个品阶。我怎么可能不识字?”程世子夫人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您若是识字,那为何认不出上面的字,写得清清楚楚是《三字经》,何来的孤本呀?若不然就是您眼睛瞎了,看不见了?那还是赶紧请大夫来瞧瞧,这么大的字都看不见,那是瞎得透透的,一点儿余地都没有了。”
温明蕴歪着头,轻拧着眉头,既透着无辜的劲儿,还很担忧长辈的身体。
“你是在诅咒我吗?”程世子夫人怒发冲冠。
她设想过无数种新妇回击她的方法,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这还是人话吗?上来就骂她是文盲和瞎子,一副二选一的状态。
“我如何是在诅咒您,只是担心您看不见。婶婶莫要吓唬晚辈,我咳咳咳——”她当场就往后缩了缩,开始不停地咳嗽起来,脸上尽是恐惧的表情,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对方一眼。
好像程世子夫人是个洪水猛兽一般。
“二婶,你这是做什么?明蕴身子不好,您也是知道的,况且祖父也发过话,在新人敬茶这日,你绝不发难,如今这是在作甚?她好心好意关心你的身体,你却要骂她诅咒你,非得把我们夫妻逼死了,你才算高兴是不是?”程亭钰往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怒目圆瞪地看过去。
双茶合璧,茶香四溢。
程世子夫人虽然不懂什么是茶王,但还是被这股味儿给熏到了。
她本意是奚落新媳妇送礼,尽送一些不值钱的,连个孤本都没有,就好意思收下长辈们如此贵重的回礼。
结果她才刚开了个头而已,甚至都没能把主要矛盾给引出来,就折戟沉沙,甚至还被人指着鼻子骂。
最后受害者还成了他们,她一个被骂瞎子和文盲的人,倒成了加害者。
她真是气得不行,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够了,你二婶只是担心你年纪轻,万一不懂事把孤本送出来了,家里人可受不起。你怎么一会儿扯到不识字,又说她眼瞎,别说她了,就连我听了都觉得心里不舒坦。下回不要再如此草率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心里有数。”国公夫人幽幽地开口,这话里话外明显是在维护二儿媳。
程世子夫人一听这话,顿时舒坦了不少,下巴也扬起来了,不满地撇嘴道:“就是,侄儿媳你已经出嫁为人妻了,可不是在家当姑娘,什么话都要在心里过几遍,能说的才说,不能说的就好好憋着。”
“我在心里过了啊。是程晏说你眼瞎又没文化,是阴沟里爬出来的野山鸡,却高高在上以为自己是只凤凰,实际上大老远就能听到你嘎嘎乱叫,还狗屁道理都没有。全是靠你姑姑那老货唾沫星子乱飞,说几分歪理,才勉强站住脚。戴上狗尾巴草,硬装大尾巴狼——”
温明蕴十分委屈,甚至都跺起了脚,小嘴叭叭地赶紧把自己的道理说清楚。
当她开口的第二句话起,屋子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就连程国公都惊了,完全忘了礼数,直勾勾地盯着这位新进门的孙媳妇。
好一张利嘴!
“放肆!你们温家就是这么教姑娘的吗?”
这回都不用世子夫人出头,国公夫人就已经受不了。
她和世子夫人的确是姑侄,正因为嫁进程国公,生了嫡次子,而她想和娘家联系得更加紧密,就把侄女娶进门当儿媳。
“祖母,您骂我就骂我,扯我娘家做什么?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程晏说的。程晏不是我生,也不是我养,关我们温家何事。要问也得问你们程家是怎么教孙子的?况且他又没骂您,您这么激动做什么?”
温明蕴不干了,当下就从程亭钰身后挤出来,相当不悦地反驳道。
显然温家是她的逆鳞,谁敢骂她就骂回去。
程亭钰故作惊慌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咳一声,尴尬地解释道:“祖母便是二婶的姑母。”
温明蕴皱眉:“我刚嫁进你家,什么都不懂。二婶的姑母只有祖母一人吗?程晏骂得是帮着二婶说歪理的姑母,他骂得对吗?”
程亭钰沉默了,温明蕴也不说话,只是抬着头看向他。
小夫妻俩执手相看,沉默在屋子里蔓延,几乎要让其他人窒息了。
“国公爷,程晏都十四岁了,还如此侮辱长辈,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若是传出去,只怕都会质疑我们程国公府的家教。”程国公夫人恨恨地看了一眼温明蕴,最终决定还是对程晏下手。
毕竟温明蕴口口声声都说,是转述程晏的话,与她无关,若是教训她的确站不住脚。
但是绝对不能放过程晏,无论程晏有没有在温明蕴面前说过这种话,总之狠狠打一顿,到时候这继子绝对会记恨继母,怨恨她攀咬自己。
“程晏呢?”程国公询问一句。
“回国公爷的话,方才晏少爷的小厮来回话,说晏少爷昨晚受了风寒,今日发热下不来床,不能过来了。”有下人进来回复。
程世子夫人被气得够呛,立刻接话道:“不可能,怎么这么巧?正好找他算账他就生病了,我看是装的。说不定还是和某些人提前通过气,才能伪装得这么及时。”
“就是就是,都不能证明我的清白了。我看他就是故意说给我听,自己却不来验证,还让某些人对我发难,觉得我这个新媳妇不好,还责怪我诅咒她,甚至攀扯温家。某些人真的好坏啊,我这么年轻,哪里能算计得过她,就只能被人欺负!”
温明蕴立刻接过话头,又气又急,脸色煞白,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你说谁呢!”程世子夫人越听越不对劲。
好家伙,她想阴阳怪气温明蕴,结果这女人直接倒打一耙。
娘的,就连路边的狗都知道,他们二房的人不可能和程晏联手好吗?
这个女人怎么说得出口的!
“哼,谁说我我说谁,二婶,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温明蕴加重了“千万”两个字,听得程世子夫人头大。
“侄儿媳,我就把话挑明了,望京谁人不知,我们国公府大房和二房一向不睦,上回程晏连我都打了,你觉得他能和我联手?”程世子夫人也是被逼急了,当着国公爷的面儿说这种话。
“二婶,那你觉得程晏会和我这个后娘联手吗?”温明蕴毫不畏惧,直接反问了回去。
程世子夫人一个字都憋不出来,那倒是,程晏又不是转性去修佛了,没折腾死后娘就不错了。
“够了,你二人都少说话!”
一直没发话的程国公,总算是开口了,这再吵下去,家丑就全秃噜出来了。
虽说坐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但老人家总归是希望能维持表面和平的,哪怕明知是虚假繁荣。
“你去问问晏少爷,他到底说没说过这个话?让他从实招来,念在他生病的份上,今日不收拾他。”程国公指派了一个丫鬟去问话。
温明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却不停地咳喘,还时不时掉几滴眼泪,显然是十足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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