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透着寒意的长刀,杀气逼人。比起钻心的疼痛,死才更可怕。不语挣扎着往后挪,她现在真的有点后悔偷偷跟母亲来,她果真将所有事想的太简单了,人家要你的命,就是手起刀落这么简单。
外面狂风不止,暴雨倾盆而下。风将雨水刮进来,打在无情的屠夫和弱小的女孩身上。
就在元辄的刀要落下时,账外忽然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住手!”
来人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可偏生眼睛像狼一般坚毅狠辣,正是夕月国国主,元邵!
元邵脸上身上不住地往下滴雨水,他呼吸略微有些急促,看起来像匆匆赶来似得。
“九弟。”元邵垂眸看了眼已经吓坏了女孩,他大步走进账子,对已经将刀收起的元辄冷漠道:“本尊不是说了么,不许难为来使,你真是越发不将本尊放在眼里了!”
元辄听了此话,慌忙下跪,正当他准备和王兄解释一番时,却看见王兄弯腰将那胆大包天的小老头捞起,抱在怀里扬长而去。
为什么!
元辄想不通,王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治他的机会,为什么现在会这般着急这个丑陋的老头?
“王兄。”元辄慌忙起身去追,秋夜的雨,打在人身上的那份彻骨寒凉,丝毫不比冰雪弱。“您等等,听我说。”
可无论元辄在身后如何叫喊,元邵就是头也不 回地往前走。元辄心里急,他在下午时已经见识过这小老头的刁钻,奇怪的是面对这老头的种种刻薄,王兄只是笑笑,却也不恼。这些汉人,一个个都跟人精似得,脑子转的快,嘴又巧,万一他在王兄跟前说自己的坏话,那可怎么好。
一直跟进了主帅大帐,元辄朝前看去,背对着他的王兄只是抱着那个老头动也不动。
“王兄,这个汉人心思灵敏,愚弟怕您听了他的挑拨。”元辄将头上的雨水抹了一把,他急忙走到兄长面前,冷声道:“请您将他交到我手,”那个里字还没说出,元辄就看的愣住了。
主帅帐中的烛火很亮,完全能将人照的清清楚楚。
这个小老头,居然是个女子?而且,还很……漂亮。她的头发被雨水冲打开来,有些粘在脸上,也有些缠在元邵的臂上;眼睛又大又亮,长而弯的睫毛上有细碎的水珠;不知是冻的还是痛的,发白的嘴唇有些微微颤动。
她好柔弱,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她。
元辄看见不语右边的脸颊上,仿佛还有小指甲盖大小的黑印没被冲掉,鬼使神差,他不禁伸出手,想要轻轻替她擦去。
谁知元邵身子一闪躲开,冷声喝道:“带着你的刀,滚!”
元辄这才 回过神,他看着痛地一直咬着唇的不语,一动不动。这个小姑娘胆子好大,居然妆扮成了老头。元辄知道自己下手没轻重,好像把这小姑娘伤的不轻,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柔声道:“我,”
“恩?”元邵目光生寒,他显然很不满意元辄仍停留才此处:“还不滚?”
“是。”
还能说什么,你是大哥,更是尊贵而不可冒犯的国主,只能你让我滚,我就滚。
外面的大雨依旧不停歇,元辄看着灯火通明的主帅大帐,一动不动。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宁愿淋雨也不离开,好像是就看了那女孩一眼吧。
*******
元邵将不语轻轻放在床上,他就蹲在一边,焦急问道:“你怎样了?”
怎样了?
“疼。”这是实话,不语没打算强装。她感觉一呼一吸间腹部的疼,简直就像肚子里有把刀在戳她,而右边小腿更疼。“肚子和腿,都很疼。”
元邵眉头紧皱,他抬起手,隔着衣料轻轻地按不语的腿,可才刚碰上,不语就惨叫。
“疼,别碰。”不语想要娘亲,可她不敢在元邵跟前暴露苏妫就是娘亲的秘密,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忽然想起爹爹。从小大大,爹爹一直将她当成宝贝一般疼爱,从来舍不得碰她一根指头。现如今被人伤成这样,恐惧与委屈一瞬间袭来,不语看着眼前这个可以决定她生死的男人,哭道:“我,我会死吗?”
元邵一愣,他瞧着这张比自己巴掌还小的脸,忽然坏笑:“会。”
果然。娘亲说元邵很可怕,是真的。
见女孩绝望痛苦的样子,元邵越发觉得有趣儿:“你还有什么心愿?”
心愿?还真有。
不语看向账外,道:“我就想见爹。”
爹爹说他在长安守孝三年,如今三年时间已过,他也快 回来了,可终究再也见不到他了。
元邵本想用袖子替女孩擦泪,却发现自己盔甲在身,着急间,只能用大手温柔地抚去她的泪:“你可以将我当成你爹。”
“你?”不语仿佛忘了疼,她推开元邵的手,咬牙冷哼道:“你才不配。”
听了这话,元邵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那股好胜心又起了,刚将拳头握紧,可面对这带刺儿的花,男人终究没舍得,又将拳头松开。
“你爹是谁?”元邵盯着不语秀美的面庞,冷声道:“他难道比夕月国国主还厉害?我看小姑娘,你是吹牛吧。”
不语手按住小腹,她急的身子略微起来些:“我爹他才学天下第一,样貌天下第一,我从没见过有比我爹更完美的男人!”
元邵脸上带着嘲笑与不信,眉一挑,不屑道:“你爹叫什么。”
“韩度。”不语白了眼元邵,撇了撇嘴:“说了你也不知道。”
“原来是他。”元邵了然般点点头,只不过脸上再也没了轻视之色,他看着不语,长叹了口气道:“怪道你这小丫头这般刁钻聪颖,言谈间又傲气十足,原来令尊竟是韩先生。”
见元邵如此神色,仿佛是认识父亲一般。
不语扬起下巴:“那你服不服?”
元邵点头微笑:“我服,韩先生是人中龙凤,确实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不语身子刚一放松,肚子和腿上的疼比之前更甚了,她忍不住痛苦地呻。吟:“哎呦,疼死了。”
“来人,叫军医来。”元邵看着床上的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眼里满是心疼,皱眉道:“我九弟一向手黑,怕是真伤着你了,等会儿让军医给你好好看看。”
不语忽然觉得这个传说中的狼主好像并不是那么可怕,她咬牙将手伸进自己的裤子,一摸,黏腻腻的,她将手掏出来放在眼前看,只见一片鲜红,女孩一时间愣住了:“他真的把我伤着了,我底下都吐血了。”
元邵看见此情此景,笑的瘫坐做地毯上,他边摇头边喘息:“你爹没给你教,这是什么吗?”
不语吓得直摇头:“这,这是什么?”她开始只当是被那个元辄给打伤,不过现在听元邵说这话,好像这并不是内伤。不语好奇心一向重,她看了眼自己手,又看向元邵,大眼睛眨的很无辜:“爹爹没教过我,姨娘也没教,姨,姨娘?”
一说起姨娘,不语忽然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娘亲她每月都会来……这种事。
元邵见不语苍白的小脸上浮起抹好看的红晕,他忍不住附上女孩的头,轻轻摩挲,男人的声音带了些许欢喜:“恭喜你小姑娘,你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得了急性胃肠炎,最近在打吊针,静养…更新一直不给力啊…抱歉抱歉
第167章 小酌之时
深夜的雨,总是哀婉的让人难受,可有时候也充满了浪漫的诗情画意。无论什么茶,在此时此地总显得有些单薄造作,莫不如小酌一杯,既能驱寒,又能遣怀。
元邵从内帐拿出一袋酒,他走到帐篷口,垂首仔细地打量椅子上坐着的小姑娘。她已经将湿透了的粗布男人衣裳换下,穿了身夕月国传统衫裙,袖口裙边绣有红艳绮丽的杜鹃,人似花,正娇美年少。
“你在看什么?”元邵顺着不语的目光朝外看去,在不远的前方,正立着一个孤傲年轻的男人,雨打在这个男人身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叫元辄,是我的九弟。”
元邵亦看着元辄,只不过他的目光有些太过凌人,使得雨中的年轻人必须得 回避,低下了头。
“我知道他是谁。”不语笑笑,但好像扯动了身上的伤,女孩不禁轻哼了声,只不过她很快又懒懒地靠在椅子背上,神情散漫而骄矜。“我娘在家时常对我说,女孩子最脆弱了,千万不要招惹你得罪不起的人,可是我好像已经得罪了您的九弟,他在……”
“在观察你。”元邵替不语说下去,他去拉了把椅子过来,与不语并排坐下,男人垂眸看手里的羊皮酒袋,似自言自语,又似问话:“你怎么看他?”
他?元辄吗?
这个男人的眸子大部分时候很沉静,有如波澜不惊的枯水般,瞧他在白天拆娘亲的招,可见他心细如发,擅于找到危局的突破口。
“他很冷静,也很聪明。”
从这个男人袒露在外的身子看,他的皮肤是那种晒得很好看的颜色,肌肉强健有力,而他那会儿只轻轻一两下就将她这个假扮老头的女孩给打趴下。
“他孔武有力,骁勇善战,下手干脆利索。”
刚才这个男人一瞅见国主在看他,立马低下了头,说明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儿,不会冒犯能裁决他生死的人,最起码现在不会。
“他懂得藏锋,颇有些城府。”
说罢这些话,不语将瓷杯中已经冷掉的茶倒在地上,她看着前方站了许久的元辄,摇头冷笑:“这个人像一头饿了许久的病虎,在您面前看似卑微弱小,可不甘让他选择蛰伏,只等有朝一日羽翼丰满,吞掉苍狼。”
“哈哈哈。”元邵像听了什么好笑的话,摇着头狂笑。他用右手慢慢地抚摸自己肩头那只有着血红色眼睛的狼头,英俊深邃的五官在摇晃的烛光下仿佛更挺立,男人慢慢地扭转过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跟前单弱纤细的女孩:“那你如何评价本尊?”
本尊?
不语用随身携带的小木梳慢慢地梳开仍潮湿的发梢,她肆无忌惮地打量元邵,男人的眉又直又粗,眼睛不大但很深邃,短而硬的胡渣非但不会让他显得邋遢,反而有种成熟的男人魅力。通常如他这般的一国之王,会自称本王,而他偏自称本尊,傲世不羁的风格不宣自明。
“您很狂妄,但绝对有狂妄的资本。”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语就是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这个传说中很可怕的狼主都不会把她怎样。“您无耻地踏破我的国家、残杀我的同胞,说明您很贪婪,不过对于一个有野心的王,这很正常。”
狂妄?无耻?
听了这般评价,元邵不由得一怔,他的脸立马拉下,哼道:“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仗着是个小女子,就觉得本尊不敢杀你?”
“您当然敢。”不语耸了耸肩,她咬着自己粉嫩的舌尖,毫不在意笑道:“就连姨娘那样绝色倾城的美人,您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让她自尽,更别提我这样的小丫头了。”
不语伸手去接从帐篷沿儿上滑下的雨滴,然后凑到鼻子边闻了闻,许是闻到了牛羊的膻腥味,她连忙将手中的雨水甩开,歪着头看元邵,笑道:“我爹爹曾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依我看,您是坦荡的混蛋,您有一国之君的肚量,兴许还会在心里赞赏我这小女子的大放厥词;可您又很混蛋,说不定记仇,就真的杀了我。”
“你,”元邵再次怔住,他忽然叹了口气,好似落寞万分,可忽然又哈哈大笑,指着不语点头道:“我活了快四十年,还是头一 回听人骂我骂的这么爽快,你说这是为什么。”
不语脱口而出:“您高处不胜寒,而我?”女孩咬着唇低下头,白腻如玉的小脸忽然升起一片绯红:“我是初生牛犊不怕狼。”
“好!”元邵将羊皮袋的塞子打开,他抓过不语的手,咕咚咕咚给女孩的茶杯里倒酒,男人昂着头,脸上尽是笑意:“小朋友,你敢喝酒吗?”
一股清冽甘醇的味道登时窜入鼻中,竟然是竹叶青!
小的时候,爹爹会拉着他们姐弟俩的手,笑着叹息:闺女不能喝酒,儿子还小,这寂寥的人生,留我韩度独怆然而涕下。
黄酒加竹叶,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已后始癫狂。
那时候她不理解爹爹的话,如今?一杯好酒,一个好友,再加上潺潺雨声,足矣。
“我不能喝酒,身上会起酒疹子,很痒的。”不语见元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她忽然觉得很是欢喜:“不过您既然叫了我一声小友,那舍命陪?”不语漆黑似点墨的眼珠一转,眉一挑笑道:“陪坦荡的混蛋,祝你铩羽而归!”
元邵噗嗤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雨还在下,可人却不怎么冷了,许是酒暖了身子吧。
“你们汉人有一句好诗来着。”元邵闭着眼睛冥思苦想了半天,却忘了是什么,他直勾勾地看着不语,皱眉笑道:“好像是说男的女的很可惜,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不语刚说完这话,就猛地按住自己的嘴,她发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女孩轻咳了几声,只是埋头浅酌杯中的竹叶青,一声不吭。
好静,静的只剩下外面的雨声,还有帐里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良久,元邵率先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晚上却住在男人的帐里,以后不怕被人非议么。”
“爹爹说,世上无聊的人总是很多。我又不是为了别人而活,管他们怎么说。况且话说 回来,我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姑娘,说白了就是个毛丫头罢了。”困意来袭,不语打了个哈欠,她见那个元辄仍在雨幕中看她,女孩声音冰冷:“我受了挺重的伤,现在 回去,姨娘肯定会心神大乱,我不能再给她增添负担。所以我亲笔写了个条子,说那边臭男人多,太挤了,国主招待我吃好吃的,叫她不用担心,明儿就见到我了。”
元邵见不语脸上带着依赖的小女儿态,便知那苏妫在这女孩心中的分量不轻。
“你为何如此在乎那个女人?”在元邵心中,苏妫确实胆识过人,可实在太过美艳,是个耽误男人的祸水。“她除了美丽,好像再没有别的特点了。”
爹爹是天,娘亲是地,她的好,你怎么会懂。而她的聪明与手段,你很快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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