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大哥,哦不对,是季将军。”苏妫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季燃碗中,又给他倒了杯花雕酒,笑道:“你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比以前要强多了。”
季燃心里好生纳闷,听这三夫人的意思,好像他们以前认识。是了,这次从长安走之前,皇上特意告诉他,你曾经和三爷交情匪浅,见着他说不定会想起什么也未可知。
男人依言尝了一口,闭起眼睛品咂了翻,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夫人也是倒了些果酒来腌鱼吗?”
“这还是你教给我的,你忘了?”
在桃园村的时候,我总是嫌弃鱼太腥,可巧那日你从镇上打 回一壶果酒,于是就往里面倒了一小杯,谁知做出来的鱼齿颊留香,咱俩吃的肚皮都鼓起来了。
苏妫见季燃好似在努力 回想什么,她忙接着问道:“你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伤,这才把过去的事全忘了?”
姜之齐最怕提起八年前的事,阴沉着脸道:“别人的事,你操的哪门子心。”
“季将军好像不是别人吧。”苏妫冷笑:“他不是三爷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么。”
“啊?”
季燃一惊,他忙向姜之齐看去,他想问问清楚,可瞧见三爷面色不善,似乎对他颇有成见,这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进去。
忽然,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按上他的手,季燃一惊,三夫人她这是想做什么。
“你还没 回答我。”女人的眼睛简直能滴出水来,她的声音温柔极了:“过去八年你在哪儿,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
季燃一会儿看苏妫,一会儿看姜之齐,他在长安时就听过这位三夫人的鼎鼎大名,是个好了不起的大美人,帮助三爷做了好多大事,倾国倾城的容颜迷的三爷不要不要的,可如今瞧她这般不自重,就算曾经相识,那也不能随便摸男人的手吧。
“苏妫!你,你简直不要脸!”姜之齐都要气死了,可就在他大发雷霆之前,这季燃却一把甩开苏妫的手,冷冷道:“夫人,请不要戏耍在下。”
苏妫一愣,她哪里有戏耍他?
忽然,女人蓦地发现好像确实是自己有些太着急了,她忙笑着解释:“对不起,妾身刚多喝了几杯,有些醉了。”说完这话,苏妫举起杯,身子不自觉地往季燃跟前倾:“ 回塔苦寒,将军难道不喝一杯吗?”
女人身上好闻的冷香一个劲儿往男人鼻中窜,若稍微一斜眼,就能看到她隐隐约约的乳。沟,还有血红的曼珠沙华,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对哪个男人都是一种抗拒不了的诱惑。
可季燃实在是不喜三夫人这般举止轻浮,应该说相当厌恶。他想不通,自从两年前化解了夕月归坞二国之乱后,三爷就名动天下,他这样了不起的男人,怎么会钟情于这么一个不检点的女人。
“抱歉,三夫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季燃蹭地一声站起来,一张俊脸难看极了,额间的剑痕也扭曲的厉害,他头也不 回地往出走,到了门口忽然停下,冷漠道:“听朋友说,在下八年前是因为喝酒才重伤垂死,所以在下自醒来后发誓,此生滴酒不沾。若没什么事,我要去休息了。”
第181章 不识月
人走茶凉,所有的热情全部都败给了时间。
他走了,头也不 回地走了,他真的忘记我了。
手中的酒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到地上,苏妫就这么痴痴地站着,她看着门的方向不哭也不笑,良久,她才 回过神来:“没关系,他只是不记得罢了。”
“七娘,你这是何苦。”姜之齐起身,走过去拾起那只早已冷却的酒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你要清楚,你和他已经过去了,你们没有可能。”
“没可能?”苏妫猛地 回头,一步步走向几步外的姜之齐。“我倒想问问你,纪大哥方才说的重伤垂死,到底什么意思。”
苏妫仔细地看眼前的男人,他面色沉静,呼吸平稳,腰板挺得很直,虽说穿的是几年前的那件旧灰色棉袍,可干净平展,倒也不会显得特别寒酸。
“你不敢说?”苏妫冷笑数声:“当年你在酒里下了迷药,我醒来时纪大哥就消失不见了,可巧的是,刘神医也再没出现过。”
她终究知道了。
姜之齐将酒樽放到桌上,四个菜,只有蒸鱼动了一筷子,其他的一样未动。
“过来吃饭吧。”姜之齐坐 回椅子,他扫了一眼菜,只夹了一筷子炒土豆丝,就着还温乎的米饭大口吞咽。
“你还吃的下去。”
“我为什么吃不下去。”
自从纪无情出现后,姜之齐心里也梗的难受,他恨这条狗,平白搅乱了他平静的生活;可他又想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过去的八年没有一天不在想。
“好,你厉害。”苏妫舌尖舔了下发干的唇,她忽然将桌上的饭食一股脑全都拂到地上,盘子碗碎片散了一地。女人咬牙狠狠道:“你不觉得,你该对我说点什么。”
“我说什么。”姜之齐忽然抬起头,他把手中的碗重重地放到桌上,看着他眼前的女人,冷漠道:“没错,当年是我把他打到重伤垂死,我怕他死不透,还捅了他几刀,你满意了吗?你现在要去告诉他吗?”
这个所谓的真相,过去的八年她已经猜中了无数 回,如今亲耳听到,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拿这个男人如何。
“他迟早会记起我。”
“那又如何。”姜之齐盯着苏妫的眼睛,冷笑道:“我那会儿去了趟驿馆。”
“去做什么?”
“我同九苑公主商量了一下,彼此都认为后天就是良辰吉日。”
“我不同意。”苏妫脑子一片空白,她的纪大哥,她女儿的父亲,要娶那个脸上有刺青下手又狠毒的小姑娘?不,绝对不行。
“你醒醒吧,父皇恨透了你,所以才特意叫咱们给他主持婚礼。”姜之齐闭眼叹了口气,抓住女人的肩膀,柔声道:“你放手吧,无情这一生凄苦无比,若他能和九苑公主成婚,或许我们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不是吗?”
“幸福?”眼泪流进嘴里,又苦又咸,苏妫挥开姜之齐的手,一步步往后退:“我的幸福,早在十几年前就被你们父子毁了!”
*******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所有的无忧无虑,在长大的那天就会终结,我将快乐的过去留在了大明宫的记忆中,孤身一人周旋在姜氏父子左右。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在那个步步惊心、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我最大的快乐就是假装睡熟了,因为这时,你就会出现在我床边,静静地守护我,让我不再感到害怕。
今夜的月很亮,温柔地将它的光华撒向人间。
苏妫站在中屋门口,她想进去,可又不敢。手几次三番抬起,又无奈垂下。寒风将院中的那棵老槐树吹地飒飒作响,女人踌躇了良久,终于轻轻推开那扇门。
屋子很黑,床上的男人好像真的累了,他睡得很熟,呼吸有些沉重。
“纪大哥。”
苏妫一步步走向她念了八年的男人,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睡觉,守护他。
可还未走到屋子中间,只听得仓啷一声,她还未反应过来,脖子上就多了个寒凉彻骨的剑。
“三夫人,是你?”季燃的声音冷漠异常:“这么晚了,你来我屋子做什么。”
果然是纪大哥,他的剑永远那么快。
“他曾经说过,会和我一起把剑埋起来,远走西域。”
对面那个持剑的人明显一愣,可他依旧不带丝毫感情地对女人说:“你出去。”
“他还说过,月儿的家没了,我会给她一个家。”
尖峰就在脖子上,可她不怕,一步步走向他:“这么多年,我一步都不敢离开这儿,我怕我走了,他 回来找不到我。”
男人好像很难受,他的手紧紧地抱着头,嘴里发出痛苦地呻。吟。
“纪大哥,你怎么能忘了我。”苏妫猛地朝季燃扑过去,她想抱抱他,谁知却扑了个空,给摔倒在地。
“三夫人,你太不自爱了。”季燃冷冷地抛出这句话,提着他的剑就往出走,才刚出去,就看到院中站着个瘦高的男人。
“纪大哥,你去哪儿?”苏妫赶着追出来,当她看到姜之齐时,竟不由自主地楞在原地。
三个人,十几年,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兜兜转转。
季燃没有 回头看那个单薄柔美的三夫人,他径直走到姜之齐跟前,毫不客气道:“三爷,请管好自己的夫人!”
说完这话,他又走了,就这样消失在月光中,连头都没 回一下。
苏妫凄然一笑,失神跌到在地。
“ 回去睡吧。”姜之齐走过来捞起女人,他心疼地替她将垂下的发顺在耳后,从后面拥住女人,往屋里走。
“这都是你的错!”
“对,都是我的错。”
女人停下脚步,仰头看这个高大的男人,挑衅似地狠狠道:“我不会放弃。”
“好的。”男人打了哈切,他仿佛有些困了,声音很低沉:“你明天穿厚些,莫要着凉了。”
*******
每逢月中, 回塔县都会开集。
菜农担着新种的菜,沿街吆喝;花农小心翼翼地用绢子擦干花朵上的露水,生怕将这柔嫩的花瓣碰破一点皮;炸臭豆腐的汉子手脚极麻利,三下五除二就给十几盘臭豆腐淋上辣椒油。
九苑公主高兴地在前头走,她穿上了汉人的衣裳,竟然把常年挂在胸前的那串标致着胜利的人牙项链也取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长安呆了两年,这个黑公主仿佛白了些,眉宇间的狠戾之气也少了,人紧跟着也顺眼多了。
她眼色忽然一亮,疾步奔到一个小摊前,原来这女孩发现了盒鲜红欲滴的胭脂。只见她将胭脂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抹在手背上试了下颜色,转头向身后的男人笑道:“驸马,你觉得好看吗?”
九苑见季燃没反应,便笑着凑到男人身边,手连连在男人眼前摆了好几下,这才让这英俊的男人 回过神来。“你在看什么呢。”
九苑顺着驸马的目光瞧去,赫然发现十步之外有个美得耀眼的女人,不是苏妫是谁。
“她怎么跟着咱们。”九苑有些疑惑,当她看见驸马瞧着那个女人正发愣,醋劲儿登时就上来了。不过她太爱这个好看的驸马了,根本舍不得冲他说重话,只是装作闲聊,随意笑道:“苏妫牵着的那个漂亮娃娃,是她的女儿吗?”
“嗯。”季燃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俊脸一红,忙将头低下。
“你还别说,跟你有点像呢。”九苑根本不会想到银子是季燃的女儿,她明日就成亲了,哪里还管的了这些闲事。
“九苑。”
“嗯?”九苑用小指蘸了点胭脂,轻轻地涂抹在自己的眼皮上,拿起摊上的镜子凑近了照,正准备抹匀,她见驸马叫她却不言语,扭头笑道:“你叫我想说什么。”
季燃的手握剑更紧了,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母女,心头没来由地疼,男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咱们先不要成亲了。”
铜镜忽然从九苑手中滑落,女孩脸立马拉下来:“为什么。”
季燃目光坚定,他好似很激动,声音都有些抖:“你还记不记得我在长安时给你说过,在我心里一直有个模糊的影子,可我总是看不清、记不起她。”
九苑不是傻子,她的目光越发冰冷:“对啊,可这与我们不成亲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季燃眼眸低垂,有些出神:“但我觉得,我忘记的事情很快就能找 回来。”
是么,是么。
九苑冷笑数声,她一把推开季燃,直接走向苏妫母女。
对,就是这个该死的女人,两年前她巧言令色,说服元邵攻打我归坞,使得我军死伤无数,而我父女二人同时成为阶下囚;还是她,当众割了我的头发,羞辱我;怎么,现如今还想把我的驸马拐跑吗?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九苑斜眼看苏妫,她打从心眼里就讨厌这个女人。
苏妫淡淡一笑:“ 回塔县已与从前不一样了,妾身怕公主和季将军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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