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从前的事他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自己醒来时身在大明宫,一个穿着明黄色袍子的中年男人告诉他:你叫季燃,是为了救朕而受伤。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中年男人正是大吕国的皇帝–姜铄。
他受了很重的伤,第一年完全无法下床,只能靠吃药和一点点流食来维持生命。身上和头上的痛让他无数次想要了结掉自己,可在印象中总有个模糊的女人身影,仿佛在很远的地方等他。
他还是很幸运的,身子一直由神医刘娟照料。等到了第二年时,他已经不用人扶,可以自己站起来,不过还是没法顺畅行走。
第三年时,他的伤差不多好了,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他拿起了剑。他当时特别惊异,因为他虽记不起以前的事,可剑术和武功还未丢失,依旧很强。
等到身子完全康复后,他想知道到底是谁伤了他。他跑去问皇上,皇上说是刺客。他又问:刺客是谁派来的。皇上淡淡一笑,再不说话了。
被人重伤到卧床三年,任谁都不能忍。他去问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神医刘娟,还记得那天,刘娟又喝了好多的酒,哭着喊着叫婵,还抓住他的衣襟说:老季,我对不住你啊,可我真的是太恨了,咽不下这口气!
在长安时,皇上对他极为器重,私下时还叫他阿弟。后来他办好了几件大差事,皇上一高兴,当即封他为襄阳侯,官拜右龙武将军,这样的恩宠,在本朝好像还从来没有过。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他真的是皇上的亲兄弟,但他心里很明白,皇上不喜欢他,甚至有些恨他。
一时间,他就成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风头无两,前来说亲的人都将他家的门槛踏破了,皇上也曾要给他指婚,但他都婉拒了。因为他心里的那个模糊影子,这么多年一直都在。
前年的时候,夕月国与归坞国一起攻打戍边,朝廷简直要炸锅了。有些人着急,可有些人却在一旁看笑话,看谁的?姜之齐的。
后来,那些看笑话的再笑不出来了,因为姜三爷不仅守住了西州,还与夕月国国主签订了兄弟盟约,活捉了归坞王父女,更了不得的是,他竟然趁此大乱,借了个由头连锅端了利州贺氏!
利州贺氏代表的是军功贵族,姜三爷这一举动,无疑让朝廷里的那些位高权重的家伙们坐立不安,他们便放下往日的仇怨,纷纷联合起来到皇帝身边弹劾姜三爷,理由真是花样翻新,层出不穷。
原本姜三爷在打胜仗就该 回朝的,可硬生生就给延后了。
说实话,他其实真的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三爷。但三爷没见到,他倒先见到了九苑。九苑是归坞国的公主,她性子乖张狠辣,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在长安受尽了冷嘲热讽和奚落。
有一天,他看见九苑被几个嫔妃嘲讽相貌丑陋,他一时没忍住,出言教训了那几个讨厌的女人。
皇上知道了这件事,问他:你为什么要帮这个小姑娘,她心狠手辣,杀了我国无数将士,不是个招人喜欢女人啊。
他答不上来,因为他感觉在过去,他好像也曾这样帮过心里的那个模糊女人。
令他没想到的是,九苑爱上他了,尽管他比九苑要大将近二十岁。
他不喜欢九苑,理所应当地拒绝。有一天,九苑跑到他的府邸,跪下对他说:父王贪慕长安的声色犬马,可我想 回我的国家。将军您可不可以假装娶我,让我好 回归坞?
他心软了,点头答应。
皇上听说此事,很是高兴,只是舍不得他远走归坞那么远。
从长安走时,皇上对他神秘一笑:朕的三儿子会为你和九苑公主主持婚礼,见了他,你说不定就能想起什么呢。
他的过去,难道和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有关?
从长安往 回塔县走的这一路上,九苑一直都很粘他,甚至有好几次暗示,要将身子给他。他冷漠拒绝,谁知九苑却以死威胁:天下皆知,将军您要娶归坞国的公主,如果您抛弃我的话,我的国家和子民都会唾弃我,我只有死了。
他依旧拒绝。
九苑没办法,只有求他:只要我们装作成亲,半年后将军您想走,九苑绝不拦着。
他又心软了,因为一个万般无奈的公主。
到了利州时,好友刘娟忽然不走了。他问缘故,这胖子老脸涨得通红,说不好意思见一个被他害苦了的故人。
故人?究竟是谁。
当他到 回塔县时,他好像知道了。他感觉在心里八年的那个模糊影子,终于看清了。是她,一个美丽的让人窒息的女人--苏妫。
那天,苏妫让她的女儿来扶他起来,他只感觉心都要停止跳动,他脑子里忽然有个疯狂的想法:这个叫银子的小家伙,是他的女儿!
他不想与九苑假成亲了,他感觉自己的那段尘封记忆,就快要想起了。
“叔叔,叔叔。”
一个稚嫩的童声将季燃的思绪打断,他低头一看,正是小银子。
“怎么了?”季燃蹲下身子,轻轻地揉小女孩的脑袋,柔声笑道:“你找叔叔有事吗?”
“我娘不见了。”
“什么?”
季燃大惊,正巧在此时,姜之齐走过来了,他将自家闺女拉到怀里,笑道:“别听小孩瞎说,她娘只是出去散心了。等你成完亲,她就会 回来。”
说罢这话,姜之齐定定地看着季燃,忽然,他一把将对面的男人搂住,声音痛苦而无奈:“兄弟,看到你没事,我真的很开心。”
被一个男人搂抱,毕竟不是件多么舒服的事。
季燃干咳了两声,想要推开姜之齐,却挣脱不开。
“三爷。”季燃额间的剑痕有些颤动:“在下八年前重伤,是否与您有关。”
姜之齐身子一震,他放开季燃,嘴张合了几次,终究沉默不语。
正在此时,一个红色身影出现在两个男人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恶俗的香粉味道。九苑是异族女子,自然不愿去守汉人那许多规矩,她见驸马仍未换喜服,便过来催促。
“驸马,咱们一会儿就要拜天地,你怎么,”
“我不是说了,我暂时不想成亲么。”季燃冷冷地打断九苑的话,他越发觉得这个女孩深沉可怕,一步步将他捕猎,难不保真成亲后,她就再也不会放过自己。
即使九苑脸上铺了厚厚的份,也能看出她此刻相当尴尬。
“这是你们皇帝陛下赐的婚,驸马你不能违抗的。”九苑朝那个仍穿着黑衣的男人走去,她压低了声音:“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等成亲后我便不再纠缠你。”
“哼。”
季燃不禁冷笑数声,他也不搭理九苑,抬步就往外走。
“站住!”九苑忽然收起所有的可怜与祈求,她也不 回头,只是冷漠笑道:“如果不娶我,我就让那个女人死。”
这话一出,两个男人登时大怒,一左一右掐住九苑的胳膊。
九苑态度依旧嚣张:“请三爷立马主持我的婚礼,或许我还能饶过她。”
“你放肆!”
姜之齐的声音有些太大,使得周围人都朝他看来。
“你做什么,我可是归坞国的公主。”九苑痛地眉头紧皱,她想咬姜之齐抓她胳膊的手,可当她看见这男人阴郁可怕的脸色后,竟然连动也不敢动。
“你最好现在就给我说!”姜之齐手上又使了几分力,他现在哪里还是那个沉稳可亲的三爷,分明就是个最可怕的魔头。“你信不信,如果夫人因你而死,我会立马叫归坞国消失。”
九苑从小就不怕死,更不怕被人吓唬,可她现在害怕了,因为她从姜之齐眼中看出来,他没有开玩笑。而她的驸马,心爱的驸马,则同样给她传达出一个讯息:如果不说,你现在就死。
“她,她在驿馆。”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放开九苑,又同时奔出小院,三个人之间兜兜转转十几年,理不清,剪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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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
那个可怕的公主走之前,特意在房间留了个暖炉,她说了:怕大美人受冻,就给你增加点温暖。
呵,你是怕我脚下的冰块消的不够快吧,可真够毒的。
苏妫也不知脚下的冰消了多少,她只知道,脖子里的绳子越来越紧了,她从最开始的从容呼吸,已经变得相当窘迫了。
更可怕的是她的手被人反捆在背后,嘴里身上都麻溜溜的,连呼救都不行,不过现在是真的没法了,因为她快要被勒死了。
死,她好像经历过好多好多次了,从前她无所谓,甚至觉得在死亡的过程中有种自虐的快感,可现在,她怕。
她的大女儿远嫁了,音讯全无,不知道是不是受那狼主的蹂。躏。
她的长子最近有消息了,被六哥拐带去长安,去长安做什么,认祖归宗然后 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中?
她的小儿子,疼了这么多年的小儿子还是那么顽劣,她死了后,儿子要是被姜之齐打骂,又该往哪儿躲?
还有她的小女儿,可怜的孩子带了她身上的寒毒而生,身子一直不好。
老天爷啊,求你再让我多活几年吧,让我看着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到时候你再收了我不行么。
绳子又紧了几分,她的意识也模糊了几分。
就在她彻底无法呼吸的那刻,只见银光一闪,在绳子断的瞬间,她就跌入一个久违多年的怀抱中。
抱她的男人看起来很慌张,淡蓝的眼珠里全是惊诧,额间的剑痕扭曲的厉害,他只是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苏妫想抬手抚摸一下男人的剑痕,却始终没力气,纪大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救我。
“七娘!”
姜之齐几乎是跌进来的,他武功远没有季燃好,故而迟了一步赶来。许是因为有冰要融化的缘故,房间并不是很热,地上有许多滩水,而那个她,脖子上还套着麻绳。
“七娘,七娘。”姜之齐手忙脚乱地往开解麻绳,他没有右手,就用左手和牙。看着苏妫脖子上又红又深的勒痕,男人恨的牙根痒痒,他一把推开季燃,将女人抱在怀里,忽然想到这样她更呼吸不上来,他赶忙将苏妫放平,手一个劲儿地替女人按摩,不住地问:“你现在感觉怎样,难不难受,还呼吸地上来吗?”
苏妫困难地咧出一个笑,大齐,我就知道你也一定会来救我。
第184章 选择
她是闻见香味醒来的。
身上的酸麻感还未完全散尽,只能直挺挺地躺着,她已经连着躺了七天了。九苑公主胆敢袭击三夫人,已经在全县百姓及将士的愤怒中被遣送 回国,她灰溜溜地走了,可季燃却留下了。
炕被烧地暖烘烘的,墙上贴着过年时买的年画,窗上贴的是剪成燕子形的红色剪纸,屋子最里边是用了好多年大木柜,在往前就是一张四人用的桌子,桌子上整齐地摆着筷笼和辣椒油,对了,还有一碟腌白菜。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边进来个头戴黑玉冠的冷峻男人,他一手拿着剑,另一手端着个小砂锅,瞧见苏妫睁眼了,那张从不展露笑颜的脸也不禁欢喜。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苏妫怕惹得季燃反感,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装作四处打量家里。谁知,这话不多的季燃倒先开口了。
“你脖子还疼吗?”季燃将砂锅放到炕桌上,他坐到苏妫身边,才刚伸手想翻看一下女人的伤,却又缩 回去,他低头看着挂在自己腰间的玉麒麟,淡漠道:“你以前是不是也上过吊?”
“她是上过吊,不过都是因为你。”
姜之齐就像个忽然出现的黑面鬼,端着个青花底儿的瓷碗走进来。仿佛是要给某人示威,这男人直接坐到了苏妫的另一边。
谁知季燃听了这话,冷笑不已,他毫不畏惧地看姜之齐,道: “那肯定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姜之齐难得地脸红了,他干咳了数声,从苏妫背后绕过去,娴熟地将她抱起,然后用调羹一点一点地喂苏妫喝小米粥,这男人白了一眼季燃,酸味十足:“季将军还是把您珍贵的参汤端 回去吧,我们家穷,多吃两块肉都会流鼻血。”
确实是这样,季燃如今是襄阳侯,更是皇上亲封的右龙武将军,无论穿着还是地位,都比姜之齐强多了。
“不行。”季燃毫不示弱,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子的汤汁,他怕汤撒到苏妫身上,便用另一只手在底下托着,慢慢地送进女人的口。
“你,”姜之齐这辈子除了苏妫,谁的亏都不愿吃,他的一张俊脸扭曲的厉害,吭哧了半天才说:“你之前不是还说让我管好我夫人么,怎么现在跟块狗皮膏药似得往上凑?”
季燃用勺子搅动着汤,他连看都不看姜之齐,淡漠道:“我感觉以前好像常为她做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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