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妫撑着六幺的手强站直,尽管眼前一直在发黑,可是一定要坚强地挺住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静而平稳:“你的意思是老爷害了我娘?”
“真聪明!”苏婉向苏妫投去个‘赞赏’的眼神,可在对面的主仆看来,这个眼神包含更多的是嘲讽与得意。“那天我经过花房,不巧听到爹爹给张大夫说‘这是醉生莲,药效很快,这事今日必须要结束。’”
“醉生莲,醉生莲。”
苏妫喃喃地念叨着醉生莲,好熟悉的字眼。忽然,女孩摇头凄惨一笑,泪顺着侧脸不住地滑下。当初还在药王谷之时,曾听刘神医说过他要配制一种叫醉生莲的剧毒,这种毒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
爹,原来你早都开始算计了,好狠的心。
“张大夫出门送爹爹走后,我进去拿起那个小瓶子闻了闻,真香,散发着一股甜到骨子里的香气。”看到苏妫低着头颓丧之样,苏婉笑的更得意了,她舔了下干起皮的唇,兴奋地睁大了右眼:“你再猜猜,我那天为什么去看你娘?”
“你是去看我娘吃了醉生莲后,究竟会怎么样吧。”
“哈哈。”
苏婉掩唇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不错,她就是想告诉苏妫,你娘就是老爷养的一只猴子,开心的时候逗逗玩,不开心就宰了,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正当苏婉准备开口再讥讽时,忽然瞧见对面垂垂欲倒的女孩正直勾勾地瞧着自己。本以为她会哭,会崩溃,可是为什么现在她浑身散发着过于镇静的寒意,一双杏眼布满血丝,像来自地狱的恶魔。
“别那么看我,又不是我害死你娘的。”
她终于开口了,只不过声音颤抖而冰冷:“可是你明明有机会阻止下毒甚至将毒换掉,苏婉,你恨我,可和我娘没关系,她对你不好吗?”
苏婉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哼,谁让你讨厌呢?我就是想看你难过,这样我才开心。”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苏婉不屑地瞟了眼苏妫,她从袖中将纱巾掏出,重新罩在脸上,在出门前,她扭头对女孩道:“随便你,反正我现在一无所有。”
鼻子酸胀的厉害,泪水凉凉地成河。
苏妫瘫软地坐在地上,这就是对贪婪的人的报应吗?她贪苏妫的脸,眼睛都不眨地杀了对方取而代之,结果就是无穷无尽的噩梦。她贪何夫人身上母亲的味道,可是老天爷却告诉她,你根本不配拥有。
不,不该这样,原本就不是这样。真正的原因,就是你太弱小,没有力量去保护你爱的。罪魁祸首是权利,诱人而邪恶的权利。
所以事实并不像苏婉说的那样,老爷这么做,有他的原因,最起码苏家现在没有像李氏王朝那样一败涂地,不是么?有时候牺牲了一些东西,就会得到一些,虽然很公平,但也很残忍。不过这条路还很长,见多了,学多了,李月华还能站起来。
六幺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她终于忍不住哽咽道:“姑娘,别信她的话,她是知道王宾明儿要抬了你去,所以才过来故意怄你的。”
苏妫将脸上的冰凉拂去,淡淡一笑:“我信她,为什么不信。人若犯我,斩草除根。走吧,我们到大爷那儿坐坐去。”
长安的日头太毒,地砖都龟裂出一道道细缝,蚂蚁慌慌乱乱地成群奔走,蝉竭尽全力在嘶吼,一切的一切仿佛在酝酿着场狂风暴雨。
老大还在歇中觉,本来没人敢去吵醒他,可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七姑娘登门了,就算被阎王爷暴打一顿,不也还得硬着头皮上?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后堂想起,是老大来了,他身后紧跟着伺候的丫头小厮们,捧长衣的,端茶的,提鸟笼的,应有尽有,真像个贵的不得了的爷们了。
也是,现如今苏府全权由着老大做主,他的吃穿用度自然要上一等。不光这些,老大连做事风度仿佛在一夜间也有了气派,他慢悠悠地举起小指,嘴撮了个响哨,边逗鸟边拿着架子道:“小妹来了呀。听你嫂子说,你身子不舒服,想要过一年再进王家门。”
苏妫四下打量了番这屋子,墙上悬着把焦尾琴,立地半人高的青花瓷瓶里插着拂尘和 卷好的宣纸,是按照老爷的喜好布置的,老大还算有心。
“小妹有几句要紧话想和哥哥商量。”
老大看见苏妫勾着唇若有所思地笑,他立马会意,狐狸眼微微眯住,懒洋洋地挥手让所有人出去。
“小妹要跟哥哥说什么,这下没人了,你可劲儿说吧。”
苏妫微微一笑,她端起小几上放的茶杯看,杯底刻着‘沈大晁制’四字。
“哥哥这茶具是出自本朝制瓷名家沈先生之手,想来价值不菲。”
“那是。”老大得意洋洋一笑,不禁眉飞色舞道:“不光这茶具,你放眼我这屋子瞧瞧,哪一样俗了。”
苏妫抿着嘴羡慕地点点头,双眼带着些许崇敬之色:“小妹知道大哥是个有胸怀大志的人物,而这长安满是达官贵人,哥哥要结交他们,肯定要大出手笔,免得被他们笑话不是。”
这话正好说在老大的心坎上,他一拍大腿,谁知竟把自个儿的手给拍疼了。老大搓着手,不住地点头,对苏妫笑道:“爹以前老骂我不学无术,胡乱挥霍,他哪里知道若要结交上长安城里有本事的大人物,不给人家掏点干货,谁搭理你呀。还是小妹聪明,怪不得爹说你是苏家最后一个明白人儿了。”
苏妫低头淡淡一笑,但她忽然叹了口气,满眼尽是可惜无奈之神色:“这若是放在以前,咱们家是千金万金的有钱,不过花点散碎银子请人吃顿好的,倒也罢了。只是现在爹已将全部家私都交了朝廷,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好了。”
苏妫这话,又像一根闷棍打在老大的心头,他不禁脱口而出:“就是,爹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竟将自己的家业孝敬了别人,依我看他是老糊涂了。老六走了不算,家里还有三位妹妹尚未出阁,更要命的是婵姐儿是要嫁给三王爷的,现如今咱家这么穷,我如何能掏得起嫁妆。”
老大喋喋不休地诉苦,无外乎就是怨恨老爷这老糊涂的做法,以后生计如何艰难。
“大哥,我问你个事。”苏妫忽然微笑着打断老大的话,她稍微往前凑了下,神秘道:“表哥现如今有权有势,是长安最炙手可热的新贵,大哥若是想要得个肥差,是不是得求他?”
老大叹了口气,他狐狸眼觑着苏妫,尖刻道:“快别提他,我是真的怕他。问他要肥差去赚雪花银,无疑拿鸡蛋碰石头,我才不敢招惹他。”
苏妫暗暗冷笑,可是她面上却眨着眼,天真地对老大笑道:“可是表哥喜欢我宠我,那我日后就能求他给大哥谋个好差,不就好了?”
老大狐狸眼睁得几乎裂开,他激动地颤声道:当真,你不怨我以前欺负过你娘和你哥?”
“过去的事,已经不重要了。”苏妫坐直了身子,眼睛看向门外,缓缓道:“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苏妫扭头,她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是泪吧,可是眼神这么狠的人,怎么会有泪这种东西。
“给我逼死赵姨娘。”
“你说什么?”
苏妫一个字一个字道:“我让你,逼死赵姨娘。”
“为什么?你们又没什么仇,况且,这会遭天谴的。”
“我们有仇没仇,和你没关系。我告诉你,成大事的人,谁还少干过遭天谴的事了。”苏妫冷笑,她已经没了初进门时的那种和气,整张脸残忍而冷漠:“当年老爷从长安被贬去益州,你一路上可没少‘照顾’我娘啊。”
老大青白的面皮竟有些泛红,他怯懦道:“你不是说不计较了,怎么说话不算数呀。”
“我是说不计较了,可是有条件啊。”苏妫前一刻还淡淡地说话,可后一刻,她忽然抓起那只名贵茶具,猛地惯到地上,女孩冷酷道:“我还有本事,让表哥在今后的十年里变着花样刁难你,恐怕哥哥做不到意国公,就像这昂贵的茶杯,被摔碎了呢。”
“非逼死她不可?”
“对。”
看着老大还在犹豫,苏妫昂着下巴笑道:“你可想好了,日后是挥金如土,做一呼百应的人上人,还是做唯唯诺诺的,”
“娘希匹,穷死胆小的,老子就敢做了。”老大毫不犹豫地接口道:“只是,我不知道用什么法子。”
苏妫听这话,起身低头冷冷地看着老大:“法子你自己想,我要的是结果。若你在我上轿前还未将此事办妥,那就别怪小妹不讲兄妹情分喽。”
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善良的前朝公主李月华曾经怜悯飞进灯里的蛾子,如今,恶毒的苏家庶女苏妫要将自己的心百炼成钢。
既然此生已经不能 回头重新来过,那我就绝不与人为善。
才刚出门,就看见六幺慌忙地迎了上来:“姑娘,咱们快 回去,有要紧事。”
苏妫知道老大这边人多嘴杂,她气定神闲地携了六幺往出走,走到甬道,来 回看了下并没有其他人,她红了眼圈对六幺道:“幺儿,我做了很坏很坏的事。如果你嫌弃我,你以后就留在苏府,不要再跟着我了。”
六幺伸出手点了下自家姑娘的头,嗤笑道:“傻姑娘,我一生就跟着你享福了,快 回去准备准备吧,咱们今晚就要走了。”
“什么?”
六幺凑到一脸地欢喜之色,她对姑娘笑道:“才刚三姑娘跟前的蕊儿给我送来个纸条,说是三姑娘给咱们的,让我赶紧着手去办。我打开纸条,你猜上面写了什么?”
苏妫挽着六幺的臂弯,边往 回走边笑道:“我不猜,你总会说的。”
“三姑娘得了信儿,说是韩公子今夜 回来。天无绝人之路,这下你可不用嫁给王宾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又写多了……好吧,叙事要完整,不管多少了。下一章可以名为抢婚,具体怎样,下章见,周三晚上更。第二 卷卡了……
第53章 逼婚-下
“幺儿,你把我那件鹅黄色滚了云边的襦裙搁哪儿了?”
“幺儿,咱们带上些芝麻糕,出了京城就吃不到正宗的了。”
“对了幺儿,我的那把梳子你可千万别落下了。”
六幺边弯腰收拾着东西边笑着摇头,姑娘从外边一 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她面上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怎么能掩住两腮的春红。
“好了我的姑娘,依我说咱们什么都别带,公子肯定会打点好一切。”六幺走到正在梳妆台边收拾首饰的苏妫跟前,她笑着将女孩按地坐在红木矮凳上,挑眉笑道:“你就这么等不及了?”
苏妫娇俏的脸更红了,她啐了六幺一口,佯怒道:“打趣我,几时胆子变的这么大了。”
六幺扁着嘴,她将苏妫的小手按在自己的左边脸上,眼儿带着笑意:“哎呦,这脸上可还挨少了嘴巴子?”
“就会怄我,是我错了还不好。”苏妫紧紧地将六幺的手握住,她的鼻头忽然有些发酸,女孩仰头看着六幺,温柔道:“只要你此生不负我,苏妫与你生生世世做姐妹。”
六幺也有些动容,她水灵的大眼睛里泛着些晶莹,手指点了下姑娘的鼻头,轻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以后有了委屈,可就让你做主了。”
苏妫笑着点点头,这不仅是承诺,更是在冰冷世间相互依偎的温暖。
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清尊素影,长愿相随。
鸣了一天的蝉仿佛也累了,这下换了夏虫悄悄鸣唱。苏妫瞧着窗外渐渐消失的晚云叹了口气,离别总是让人无限愁绪,现在的苏府,恐怕只有三姐苏婵值得让她留念了。
这个叫苏婵的女孩仿佛天生带着一股花香气,她看起来在你身边静悄悄地站着,但是在你和她说话后,你就会不自觉地为自己的无知和低俗感到自卑。
她宁愿整夜在烛下抄书,也不愿参与贵女们的欢聚。所以长安的名门闺秀每次聚会都有个乐子,变着法儿讥笑这个装腔作势的苏家大小姐。
究竟谁好笑?
“去瞧瞧三姐吧,也不知道她咳嗽好些了没。”
六幺知道姑娘是想和老三告别的,可是现在苏府暗中的风声鹤唳才刚开始,可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日头才落,路上的暑气还重,我怕你身子弱受不住。”六幺说到这儿笑道:“再说三姑娘得了信儿写纸条来告诉你,说明她是想躲个清静呢。”
苏妫听了这话,不由得想起老三不言不发时的样子,细细的眉,如秋水般的眸子,唇边无限风情的美人痣,女孩轻笑道:“听起来好像是这么个理,可是我还是想当面向她辞行。”
才刚起身,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想跟谁辞行?”
王宾,是他来了。
苏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她紧紧地抓住六幺的手,尽管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别怕这个人,你根本没做错任何事,是他负了你才对,可女孩还是不由得身子发抖。
王宾高大的身影像座山一样压在苏妫身上,他右手紧握着把长剑,身上穿着绢布甲,长发金丝攒珠冠子玉簪导,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
“你是要去找我吗?”王宾摊开双手走向苏妫,他笑的很温和:“我来了。”
苏妫知道,这个男人越是笑的温和,就说明他的杀机越重,他本该明日才到苏府,此时拿着剑来,想必是知道韩度 回京的消息了。
“他快 回来了。”
听了这话,王宾眼皮明显地一颤,他看着女孩满是温柔地说那个他字,心里燃起的妒火都快将自己烧灭了,我有哪点比不上一个男宠的儿子!
王宾勾唇一笑,他直勾勾地盯着苏妫,淡淡说道:“六幺出去,我和她有几句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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