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妫知道老爹不在府里主持大事,家里应该会有变化,但没想到会变这么多。听赶车的仆妇说,现如今大夫人对家事是一概不理,成日家诵经礼佛,竟像变了个人似得。
而大爷是个只知道出,不知道进的主儿。钱不够花了,就开始卖下人了。他们这起老仆人跟了国公爷这么多年,只知道苏家买人,从未遇过竟有卖人的一天,可见一日不如一日了。
马车嘎吱嘎吱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甬道 回响,苏妫感慨万千,就连国都会在一夜间易姓,更何况区区苏家。贵极必衰,老爹,你的一番苦心,苏家未必有人能真的明白。
已是立秋,日头上来了还是热的很。
苏妫将小窗子支开透气,淡淡地问那赶车的仆妇:“大爷如此做派,大管家也不说他?”
“哎呦,我的七姑娘。”仆妇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她嘴里边吆喝着马儿,边笑着 回话:“您 回益州老家给何夫人守孝,真真算是躲过了一劫。一山不容二虎,咱们家大爷哪里能容得下白管家,早在半年前就给赶走了。”
苏妫和六幺面面相觑,老大疯了么?白瑞这等人才,且不说他曾经为苏家立过汗马功劳,就是再猪脑的人,也知道在困难时要惜才。你就算不花重金礼贤下士,怎么能赶走人家。
“什么缘故?”
那仆妇面上不屑之色更重了:“大爷好在朋友跟前充面子,三番几次地被人哄骗,白管家略说了几句,他就记仇了,随便寻了个由头,就将白瑞一家十几口给赶走了。”
苏妫给六幺使了个眼色,六幺立马会意,用帕子给那赶车的仆妇扇风,轻笑道:“那白管家现在住在哪儿,以前我总算得了些他的好处,人得有良心不是?就算我小女子没什么力量,看总能去看看他吧。”
那仆妇爽朗道:“大爷心小记仇,不许我们私下和白管家接触,可谁听他的呀,东街的尽头的柳叶儿巷就是了。”
“停一下。”
苏妫忽然喊停了马车,赶车的仆妇不知道七姑娘要做什么,只得听吩咐停下。
只见苏妫下了马车,走到一户关着的院门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仆妇见状立马了然,她轻笑道:“姑娘以后不必如此做了,老爷如今已经不在,”
“幺儿,”苏妫淡淡地打断那仆妇的话头:“你先 回去将行李安顿好,我去看看三姐。”
仆妇讪讪地吐了下舌头,七姑娘这 回从老家 回来,仿佛又变了个人似的,更加成熟稳重,嘿嘿,也更俏丽了。多亏她去年没给王大人做妾,听说五姑娘在王府的日子可是不怎么好过呢。不过七姑娘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谁会舍得虐待,连女人看了她都喜欢的不行,是个男人都会往骨子里宠吧。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苏府即使每时每刻都在衰退,可是在苏婵这里,永远也感受不到急躁和功利。她的院子里也栽满了花,芙蓉,合欢,牡丹,金桂……满院芬芳,时间仿佛在这里停下了脚步,安静地陪一个叫苏婵的女人过。
一阵咳嗽声将苏妫的思绪拉 回现实,她循着声音转过长长的 回廊,在翠竹林里,苏婵正在执笔写东西。她还是那般的出尘清丽,只是身子有些不好,手拿帕子捂着嘴咳。
苏妫蹑手蹑脚地走在婵姐背后,她准备吓一吓老三,谁知老三倒先开口了:“你 回来了。”
苏妫勾唇一笑,走到婵姐跟前:“你怎么知道的,我看你一直专心地写东西。”
“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很淡,让人难忘。”苏婵放下笔,她准备抚摸一下小妹的头发,却发现手上尽是糊上的墨渍,女孩摇头笑道:“看来美人真是碰不得的,算了算了,我的手太脏了,是啊,我太脏了。”
苏妫拉上婵姐发凉的手,她知道女孩想到什么了,那是她埋在最心底的伤痛。苏妫真挚地看着三姐,轻笑道:“不,你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女人。婵姐姐,我 回来了。”
苏婵这下用手附上苏妫的柔发,摇头叹道:“你还是放不下,其实你真不该 回来的。公子好吗?你的孩子,也好吗?”
“公子很好,我生了个儿子叫花千寒,又收养了个女儿叫花不语,这一年我们很开心。”苏妫使劲地揉搓婵姐发凉的手,她鼻头发酸,老爹因为当年婵姐连累他被贬益州,多年来一直对这个嫡长女没什么好脸色;庶妹苏妫为了往上爬,伙同恶劣的三王爷找人侮辱了她;她的尊严一度被践踏,这么多年,她,真的很不容易。
“婵姐,下月你出嫁,我作为媵妾陪嫁过去。”
“你 回来,就是因为这个?”
苏妫点点头,神色坚决。
“好。”
苏婵叹了口气,她拉了妹子坐到竹椅上,将盛了竹叶青的酒樽递给苏妫,淡淡道:“你能 回来,说明公子没有拦住你,那我也不说什么了。你有你的考量,我是个没用的人,怕到了那里帮不了你。”
“婵姐姐,你别这样说,我,”
忽然,一个带着欢喜的男声凭空响起:“小七,小七,你 回来了吗?”
王宾,是他来了。
苏妫皱眉:“我才刚 回来,他怎么就知道。”
苏婵面上已经没了方才温柔亲切之色,女孩冷笑一声,嫌弃道:“十日前你的家书送到了府里,说要 回来了。他知道后就成日地来,忙前忙后地给你往出收拾院子,进进出出就像在自己家里似的。”
“小七。”
王宾带着满面的欣喜,一年不见,他倒是没怎么变。看上去永远温文儒雅,可是当剥开这层伪善的皮,就会发现里面深藏不露的可怕。
苏婵自听见王宾的声音之时,就开始收拾笔墨纸砚等物,她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面上淡淡的,一言不发。
倒是王宾心情极好,他走上前去笑道:“三妹妹,听人义表哥说你最近身子不好。你下月就要嫁给王爷,可是要好好保重自己,这竹林里多蚊虫,你还是”
谁知话还未说完,只见苏婵已经抱起她的东西,冲苏妫微微一笑,匆忙离去。
王宾摇头笑笑,他怡然自得地坐到苏婵方才坐的竹椅上,温柔道:“还是三妹妹读书多会识礼,她知道我想和你说会儿话,就很自觉地走了。”
苏妫起身,她看着婵姐窈窕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廊,这时才勾唇笑道:“我猜,她是不想和你这俗人共处,才走的。”
瞧着苏妫也有要走的架势,王宾忙挡住女人的去路,凑近了脸笑道:“你也不想和我这俗人说话了吗?亏我这一年想你想的夜不能寐,真是好狠心的小丫头。”
苏妫厌恶王宾对她的这种亲昵的态度,过去已经被时间尘封,她已经看透,而他却愈发沉沦。
“我和你,无话可说。”
王宾俊脸没了方才的欣喜激动之色,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但仍是温柔道:“孩子生了吗?是男是女。”
“死了。”
“什么?”
苏妫深知王宾老谋深算,不可信,她仰头看着对方,微笑道:“胎死腹中,满意?”
为何你总是对我惜字如金,你知道我这一年为你压下多少非议么,你当然不知道,你只会牵着公子的手,冷漠的离开。
王宾叹了口气,他的大手准备附上女人的肩头,谁知手刚抬起来,就明显地看到她身子往后闪了下。
“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
王宾沉吟片刻,还是上前按住女孩的肩,她往后退了下想躲开,无奈男人的劲儿太大,禁锢住了她。
风吹来桂花馥郁的香气,王宾看着她睫毛平静地颤动,看着她脸色比去年好了很多,看她的酮体仿佛也更迷人,看她的冷漠,还有她眼中没了自己。
“你六哥说是也快 回来了。”
本以为说出苏人玉,她会问自己几句,谁知她仍是淡淡地站在原地。也是,该 回来的到时候都会 回来,她可以问别人,也可以安静地等,不需要问自己。
“我妹妹做了太子爷的侧妃,”
王宾终于忍不住,他一把将苏妫的身子掰地正视自己:“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这时,廊子外传来老大苏人玉尖细的声音:“王大人,我能过来么?”
王宾放开苏妫,没好气道:“什么事!”
只见老大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木雕盒子,踏着小碎步进来,他朝七妹微微点了下头,狐狸眼几乎眯成一条缝:“府里的大夫人芷郡主听说咱们小妹 回来了,特意让人送来见面礼。”
苏妫这才愿意看王宾,她面若桃花,笑中带着些许奚落:“原来大人已经娶了芷郡主这样的贤妻良母,真是可喜可贺。”
老大和苏妫兄妹一样,都不怎么喜欢王宾,他最大的本事就是用极尖刻的话刺别人,只见他顺着小七的话头,气定神闲道:“大人还是快 回去看看吧,可不敢像前几日似得,郡主娘娘得知大人来我家做起了小丫头收拾屋子的活,心疼地动了胎气。”
这几句话刺得王宾面红耳赤,他满面的怏怏不乐,只是深深地看了苏妫一眼,便拂袖而去。
老大细长的眼瞪着王宾的背影,嘴里还止不住的咒骂。他将芷郡主送来的木盒打开,把个黄橙橙的东西很随意地放进自己怀里,哼道:“这是我苏家,可不是你王府。”
苏妫没想到老大有一天竟也会做让人拍手称绝的事,她忙走过去,正色对苏人义说道:“大哥,我有事和你商量,保证你一本万利。”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什么的真的好辛苦…
第57章 出山
“大哥,一年不见了,你过得可好?”
苏人义因为一年前和苏妫有过见不得人的交易,他此时面上有些讪讪的,歪斜着嘴笑:“哦,我挺好的,大家都挺好的,你也挺好的。”
苏妫笑笑,她从袖中掏出一摞叠整齐的银票塞给老大:“哥,去年我并没有嫁给表哥,想来他这一年没少给你使绊子吧。”
这话正好说到苏人义的心坎,他面不改色地收下银票,摇头叹气:“小妹你别这样说,是当哥哥的糊涂,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竟然逼你去嫁那种小人。现在我也算看透他了,就说半年前,我和几个朋友在外面玩的好好的,忽然就被冲进来的官兵给抓起来。还是爹的老友石伯伯出面摆平,后来我才知道,就是王宾在后面捣鬼,什么一家子骨肉亲,都他娘的放屁。”
“正是呢。”苏妫当然不会问老大你玩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才会被人抓,她邀老大坐下,皱着眉头道:“依我看,求人不如求己。不瞒大哥说,小妹曾和三王爷有段旧情,王爷怎么着都比他王宾强吧。”
老大仿佛如梦初醒般,他一拍大腿,青白的狐狸面开始泛起潮红:“小妹,我就没看错你,你才是咱们家最明白的一个。我就说当年在益州时,那姜之齐干嘛老往咱们家跑,原来是因为你呀。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要?”
“不错。”苏妫勾唇一笑,她深知苏人义为人,只要对他有利,哪怕穿着铁衣去油锅里炸也在所不惜,长远计他想不明白,可是眼前小利他简直比谁都精明。
苏妫目中泛着晶莹,柔声道:“爹爹不在,全靠咱们兄妹撑起苏家。婵姐是斯文人,想来并不会争什么,小妹无能,愿为大哥鞍前马后。”
这一番简直都快将苏人义给感动哭了,他终于说了句人话:“只是委屈你要做媵妾,这身份实在是太卑贱。”
“哥哥快别这么说。”苏妫就喜欢和这种人交易,简单粗暴,收效极快。“爹当年也是贱籍发家,现如今谁敢小瞧了他?再说咱们朝廷的皇帝,他不也是造反,”
“嘘!”苏人义听见苏妫竟敢说到姜铄头上,吓得忙挥舞着手臂左顾右盼,他睁大了惊恐的细眼睛,压低了声音:“我的小姑奶奶,你不想活了?他你都敢编排。”
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我怎么不敢编排他了。
这话苏妫当然没在苏人义跟前说,她只是淡然道:“话糙理不糙,我看哥哥也同意,日后飞黄腾达,小妹必不忘哥哥的好处。只是小妹有一件事难办,还要哥哥成全。”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白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要让他跟我一起入王府。”
“这,这……”苏人义没想到苏妫竟然提起要白瑞,他眼珠子乱转,轻咳一声:“能者多了去,干嘛非要这干瘦老头。”
苏妫冷笑:“哥,你想想。白管家这么多年和爹爹在商政之间斡旋,他可是有大用处的。”
“可是,我,”
苏妫见老大支支吾吾的,便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吧哥,一会儿咱们去柳叶儿巷将白管家请 回来,你只需说一句软话,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苏人义这下可是彻底对这个庶妹心服口服了,才 回家多久就知道柳叶儿巷,而且说话是一个套一个套地给自己下。嘿,说不定这臭丫头以后真能飞上枝头呢,依照现在的情势看,靠老三那木头是不成的,要不,赌一把?
“成!就听你的!
柳叶儿巷之所以叫这名,是因为前朝名妓柳叶姑娘曾在这儿住过。有人就不满了,区区一烟花女子,还值得用她的名字来命名一条街道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柳叶姑娘可是色艺俱佳,名冠京城,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名士和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就连皇帝也倾慕她的颜色,几次三番地出宫找她,最后甚至将她接进宫去了。
承了皇恩那可就了不得了,谁看她不得仰着脖子呀。后来国家离乱,柳叶儿姑娘在城破之日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仿佛这位美人从未出现过似得,但她的香艳传说,一直在大街小巷流传,从未断过。
苏人义朝着一户朱漆大门努了努嘴,他打了一路的嗝,脸还拉的老长,明显地不情愿。
小厮前去叫门,里面的人出来看见是苏人义,没好气道:“大爷这是怎么说的,可是哪本帐又不明白了?请 回吧,白爷已经和您老交割的一清二楚了。”
“滚,呃,”老大比那来人的态度更恶劣,他一边打嗝一边嚷道:“滚蛋,爷说账本的事,呃,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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