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妫忽然将手从男人的怀里抽出,她端坐正直,淡淡道:“他来了。”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大家都没怎么睡好觉,人人脸上都挂着疲态,除了心里欢喜的人,比如眼前的这位罗公子,气色好的让人忍不住想打他几下。
这罗公子衣白胜雪,唇若涂丹,头上绷着二龙戏珠的抹额,脚上踏着厚底小鹿皮靴,手持一把折扇而来,微笑着给姜苏二人见礼,端地惊才绝艳,风姿款款。
此番有求于人家,姜、苏二人忙起身迎了罗公子进来,苏妫笑着将罗公子按在自己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她从小火炉上提起刚烧滚的井水,提起袖子给姜之齐和罗公子泡茶。
“公子是见过世面的, 回塔县贫瘠,实在拿不出什么极品好茶来。”苏妫看着杯中上下翻腾的焦黄色茶粒,她用自己的帕子将杯身上沾到的水渍擦去,这才递到罗公子手中,笑道:“这是苦荞,戍边老百姓常喝的粮食茶,公子若不嫌弃的话,尽可尝尝。”
罗公子活了十几年,自问也是阅遍万紫千红的主儿,可他从未见过比苏妫更美的女人。现如今这倾国倾城的美人亲手为自己添茶,他又能闻见美人身上的诱人香气,如果能让他一亲芳泽,哪怕现时死在这儿都无怨。
“咳咳。”罗公子干咳了两声,他使劲儿地扭了下自己的腿,心里不住地暗骂自己方才失态了。罗公子连头都不好意思抬,凭着感觉伸手接过茶,干笑道:“小可何德何能,让夫人服侍。”他忽然觉得服侍这个字眼用的好像不太对,貌似有些猥亵了这天人般的美人,忙站起赔罪:“小可又失仪了,夫人见谅,见谅。”
这罗公子幼稚奇怪的举动,倒把苏妫给弄的愣住了,她与姜之齐互望一眼,立马明白过来。依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有自己在的场所,大多数男人都会晃神失态,看来这少年郎也没例外啊。
苏妫忙笑道:“你们爷儿们谈事,我去后面整点小菜来下酒。”
说话间,苏妫就轻移莲步,转出小厅,躲在木屏风后头,静静地朝里面看。
茶杯里的热气儿徐徐升起,小泥炉里上面坐着铜壶,炭火烧的旺,铜壶发出嘶嘶的响声。一阵冷风吹进来,姜之齐忙用手遮住蜡烛,以防被吹灭。
“小公子此番不远千里来参加美人关,能看的出来,你是很有抱负的。”姜之齐之所以是姜之齐,不光脑子好使,嘴皮子上的功夫也不弱,他看着罗公子,满眼皆是赞许,笑道:“ 回塔县接连发生这许多事,你没像其他达官贵人一般鼠窜离去,很有胆量。”
罗公子自小就佩服这位传说中的三爷,听得三爷这般夸自己,他激动的鼻子有些发酸,磕磕巴巴地竟不能说出整话:“三,三,三爷,我,我,”
姜之齐早将罗公子这番神色看在眼里,他心知这事或许成了七八分了。
“公子莫急,喝茶喝茶。”姜之齐人高胳膊长,他也不用起身,直接将小铜壶勾了过来。他又给罗公子添了些水,忽然收起笑,一脸的无奈之色:“公子夺了美人关头筹,我和夫人原本打算宴请公子,畅谈天南海北,谁知发生了这么多事,真是乱上加乱,哎,都怪我没本事。”
“三爷,您莫要自责,您已经很厉害了。”
姜之齐大手一摆,端起苦荞茶喝了口,叹道:“昨儿个刺客混进城,将粮草烧没了,是我的疏忽。”
得一步步将你引入正题,不是么?
罗公子眉梢动了几动,他专注地盯着茶碗里已经泡软泛白的苦荞,顺着姜之齐的话道:“刺客这种事,您事先也不能知道。不过小可相信,三爷手眼通天,一定有法子将此事解决的。”罗公子看了眼外头,雨仿佛小了些,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应该就大亮了吧。他起身给姜之齐抱拳行了一礼,笑道:“既然三爷事忙,小可不便在此地给您添乱,这厢告辞了。”
什么?告辞?
姜之齐不可置信地看着罗公子,在他眼里,这小公子有的是一腔热血,并不怎么聪明。方才还想着有七八分把握能从罗公子手里‘借来’粮草银钱,此番看来,这少年心里已经有谱了,要拒绝自己啊。
“罗公子。”姜之齐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了:“此番夕月国与归坞族大军压境,势不可挡。粮草昨日被刺客几乎烧尽,前线若是接济不上,如何抵挡敌军。”姜之齐故意将事态说的很严重,他走到罗公子面前,正色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请罗公子慷慨解囊,日后姜某定当十倍奉还。”
“三爷。”
罗公子淡淡一笑,烛光的柔光打在他脸上,更显得他儒雅英俊。崇拜归崇拜,生意可是另一码事。当年意国公苏照晟的事,大家心里都明白,可谁都不敢说。三爷,您是想让我罗家做第二个苏家么?狡兔死走狗烹,真是抱歉,我虽然想通过美人关得到皇上赏识,为以后的仕途走个捷径。您给我的这般许诺,的确很诱人,可我不敢接。
“昨儿我看见着火了,很浓的黑烟。”
“是吧。”姜之齐想要按住罗公子的肩,以显亲昵,谁知被罗公子技巧性地躲开了。
罗公子往后退了几步,他看了看姜之齐,又看向木屏风,淡淡一笑:“明人不说暗话,那火势并不大,再加上外头还下着雨,或许有损失,不过只是一小部分吧。”
姜之齐心一惊,他不由得重新打量罗公子,之前真小看这文弱秀气的家伙了。
“三爷,小可不知您为何要做出粮草尽毁的假象,也不敢猜。”其实很好猜,那会儿听见刘能提了一嘴,说是刺客不止是敌国派来的,还有长安来的。三爷您之所以做出这般粮草尽毁的假象,恐怕是为日后彻底灭了前太子姜勉之,甚至是夺皇位做前戏吧。
罗公子并不抬头看对面号称毒蛇的三爷,他手持折扇往门的方向退,到门口时停下,给姜之齐深深行了一礼,笑道:“罗家小门小户,求三爷仁慈。”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姓罗的大概猜出你姜三爷利用粮草所谋之事,我们不敢参与,请您放过。
苏妫叹了口气,从木屏风后走出来,她也是没想到这罗公子竟会有这么精明的一面。苏妫仰头看了眼面色阴晴不定的姜之齐,摇头道:“大齐,莫要强人所难,派人送罗公子 回青州吧。”
正在此时,一个如银玲般娇弱的女声忽然响起:“齐叔,既然人家不愿与咱们做买卖,就让他走吧。”
那玲珑有致,明眸皓齿的娇艳女子,赫然是不语。她走在前面,后头跟着小山一般强壮高大的刘能给她撑伞。这丫头受了凉,身上披着件白狐狸毛做领的大红披风,头发并未梳起,只是用长发带随意绑住。她眼神淡淡的,左边的嘴角微微勾起,好似带着抹嘲讽的笑。
不语停在罗公子跟前,终于愿意歪头看他。
“你不是要走么,怎么还站着。”
“我不走。”
罗公子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了般,半个身子都麻了。有些女人是祸水,不能看,多看会坏事,比如三夫人。可有些女人,是命里的魔星,看过一眼,就烙在心里了,恨不得把她供起来,攥在手里,时时看,刻刻看。语姑娘,你终于正眼看我了。
不语只感觉罗公子炽热的目光烧的她难受,她径直走到娘亲和齐叔跟前,见过礼,笑道:“你们三个在县衙里,偏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还叫一群臭男人看着我,我不依。”
苏妫心疼地附上女儿的头,还是有点热,她压住火气,拉住女儿的手腕,沉声道:“我们是有事才来的,县衙的牢里关着坏人,万一逃出来伤了你,叫我以后怎么活。”
“我也有事呀。”不语就喜欢看娘亲又气,偏又发不出来火的样子,她享受被娘这般宠着。不语扭头看姜之齐,天真笑道:“齐叔,语儿问您个问题。”
姜之齐向来喜欢聪明人,他除了将不语当成干女儿外,更赏识这孩子的异常敏慧。他知道这丫头这会儿来,定是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
“你问。”
不语转身看了眼还在发呆的罗公子,笑问道:“这有权的和有钱的,谁厉害呀。”
“自然是有权的。”姜之齐手从后头搂住苏妫的纤腰,傲然笑道:“只不过有权的,有时还需要有钱的。”
“是了。”不语看起来有些累,她檀口微张,打了个哈切,懒懒道:“齐叔有权,可以自己造一个听话的有钱人嘛,何必去扭不甜的瓜。”
姜之齐点头向不语投去赞赏的目光,韩度的丫头,果然聪明。难得她小小年纪,竟能想到这般远。其实小丫头的这招,他之前也想过,伪造一个首富出来供他使唤,短期虽然有用,可时间长了必然会遭人话柄,到头来说不定还是敌人牵制他的把柄。所以联络一个真正的富豪,才是正经。
姜之齐还未说话,罗公子倒急了:“这恐怕不行吧,三爷做事风格是一步千里。姑娘你说的法子短期内绝对有奇效,可日子久了恐会伤到三爷。”罗公子忙凑到姜之齐面前,真诚道:“小可想过了,大丈夫活在当下,定要助明主做一番事业,我立马修书一封,让家下人快马加鞭送 回青州。”
这就成了?姜之齐不可置信地看着罗公子,他不相信事情竟然会柳暗花明,忙问道:“公子这般爽快,是有什么要求么?”
罗公子看起来很紧张,大口喘气,胸脯一起一伏的,他将折扇捏的吱吱作响。只见这少年郎眼睛怒睁,面颊潮红。他猛地扔掉折扇,双手箍住不语的肩,也不管有没有吓到人家姑娘,激动道:“我要语姑娘做我妻子。”
第158章 狂童
“我要语姑娘做我的妻子。”
不语忽然愣住,除了爹爹外,她从未被一个陌生男人碰过。而这个姓罗的家伙,不仅紧紧地箍住她的双肩,还用他那双暧昧的桃花眼不断地凑近了看她。
这人这么可以这样!
不语忽然挣脱开罗公子,顺势甩了这少年一巴掌。巴掌声在安静的雨夜显得有点突兀,打人的与被打的脸都瞬间变得通红。
“罗子婴,你过分了。”不语用手背蹭自己的小脸,不知是发热更厉害了,还是被人臊皮羞的,她只感觉脸颊烫得很。才见了几面啊,就让我嫁给你?不语白了罗公子一眼,她学着父亲的样子,下巴微微抬起,冷笑道:“我的父亲可是楚王。”
“我知道。”罗公子抿唇一笑,他之前总觉得语姑娘脸有点太过苍白了,现如今她脸儿红红的,真是越看越可爱。罗公子转身向姜之齐与苏妫恭敬行了一礼,朗声笑道:“在下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楚王的千金,所以烦请三爷和夫人为在下做这个大媒。”
这人怎么越来越无耻,不语跺了跺脚,娇斥道:“天下富豪多了是,齐叔肯定能找到别人帮忙,谁会像你这般趁火打劫。”
趁火打劫?不错,我就是趁火打劫。
罗公子轻摇折扇,他歪着头笑看不语,道:“天下富豪虽多,可敢接三爷这活儿的能有几个?”说完这话,罗公子故意看向姜之齐,笑道:“迟则生变哪。”
不语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齐叔。她知道娘亲绝对不会把她嫁给这姓罗的,可齐叔就不一定了,她虽与这齐叔一同生活了三年多,可却知道他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万一……
“不!”不语扭身就冲出去,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到,只想躲。
“语姑娘。”罗公子正准备去追,却被姜之齐给叫住。
“罗公子。”姜之齐脸色不是很好,他端起茶准备喝,却心烦得很,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可姜之齐总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忽然又笑的很温和:“语儿年纪小,你开这种玩笑有点过分了。”
罗公子听见姜之齐的话,他扭转过身子,一本正经道:“谁说我开玩笑了,我从未如此认真过。”罗公子担心不语真生了大气,忙赶着去追。“小可还有事,先行告退。”
雨渐渐变小停下,青草与泥腥味充斥着整个县衙。黎明前总是格外安静,安知这种静谧之下,会不会藏着狂风暴雨。
“你不是最疼语儿吗?刚才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姜之齐闭上眼睛,懒懒地靠在椅子背上,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些。如果不语是他的女儿,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就答应罗公子的,毕竟大业为重,反悔的事以后再说,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当紧。可是不语是人家韩度的宝贝闺女,韩度那牛脾气上来,还是很可怕的。
苏妫并不答话,她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竹叶上还带着颗颗宿雨珠儿,笑着出神。儿女之事,父母有时候干涉太多,反而不好。起先她还看不上罗公子富豪之家的出身,现在嘛,少年郎的这股呆气傻气竟有点像纪大哥,还挺招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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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这十几天,对于姜之齐简直度日如年。
前线败退的战讯不断传来,而青州罗家和苏人玉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此时一步都错不得,否则满盘皆输。比如现在,就是要决断的时候了。
姜之齐不喜欢喝酒,因为喝多了会让他脑子变得不清晰,可现在他却喝了一杯接一杯,他多么想把自己灌醉,但越喝越清醒。
夕月国兵力强横,横扫戍边,利昭失了孟古县,现已退到 回塔县五十里之外了。快则一日,慢则三天,大军势必会退到 回塔县。
可到时候县外的那些来自孟古县的百姓怎么办?之前审问过刺客,说是在百姓中的确混入了不少于十个杀手,目标很明确,就是姜三爷你。
若放这三百多百姓进城,万一杀手行凶怎么般?可若仍不许这些百姓进城,他们势必会遭到夕月狼人的无情虐杀。
莫不如……狠心全部错杀,也别放过一个!
姜之齐忽然将酒壶摔到地上,他看着粉碎的瓷片,厉声喝道:“刘能,去给我杀光城外的人!”男人的眼角发狠,绝情冷冷道:“一个不留。”
刘能心一惊,立马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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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怎么杀?手起刀落。
其实这种事,蛮常见的。为了削弱敌国的兵力,将俘虏全部坑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如今,杀的却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刘能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城外边的空地上有好多的帐篷,这些天百姓们一直就在那里住着,他们不吵也不闹,因为三爷说过,等将县里的物资清点好,立马就叫他们进城,他们信三爷。至于吃喝,则是由县里的厨娘做好,然后由士兵推在车上给他们运出去。一般就是馒头稀粥、炖粉条白菜等,一日三餐,一顿不少,吃的比家里还好呢。
快到正午了。
刘能将手挡在眼前,抬头看天,日头并不怎么毒,那是因为被云遮住了。
“快来,今儿有肉吃!”推饭车的士兵们摇着手招呼,不多时,从各个帐篷里跑出许多拿着空碗空盆儿的人。
他们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着木桶里那一块块还带着肥油的肉块,眼里尽是满足又开心的笑意。三爷果然仁义,竟然给他们这些逃难的灾民吃肉!要知道,在戍边这种又穷又苦的地方,只有过年过节才兴许能吃点子肉。
“真香啊。”
“还有排骨呢。”
“好吃!”
……
仿佛底下的声音越开心,刘能就越难受。他想将耳朵捂住,他怕他一会儿下不了手。
这时,一个干瘦如鬼的小将凑过来,低声询问道:“刘将军,一会儿真杀?”
“杀。”刘能从地上捡起块粗糙的石头,一点点地磨刀刃。
小将那本就大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他不可置信地问:“全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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