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朔州还未收复,朔州东的寰州倒又失守。
消息传回朝里,不止圣人烦恼战况,太子也烦恼军饷。
各处税收陆续上报,洛阳城里的知府衙门倒是火上房一般,库吏抱着算盘在府君面前拨珠子,额头都要见汗了。
今儿核帐,府君便问起今年税收,要往户部报上去的,还要将现银封存了送往户部的,等到库吏报了数额,他便生了气,“这是糊弄我的吧?往年可不止这个数啊。“他也是这两日要往户部报,才想起来看看往年的税收,到时候心里也好有个底。
贪的话也有个尺度。
哪知道等今年的税收报上来之后,哪里有贪的?应该报上去的数目都不够。
今年风调雨顺,就算是要将这帐混赖到老天头上都没机会。
库吏拿着算珠拨了半日,总算有了答案:“今年卖花的商户竟然没交税,这才少了一大块。”
崔大人恼了,“没想到本官才上任快一年,这些刁民竟然就敢糊弄本官,快快着人将何家夏家的人拘了来审!”这却是不想给这两家面子了。
夏南天才从外面回来,净了面换了衣裳,抱着小平安玩。
小平安如今已经能够在院子里大跑了,吐字也清楚,见到夏南天就伸手要抱抱,“祖父,好吃吃……”他才学会走路的那段时间,充满了干劲,最不耐烦人家抱他,才被人抱一下就想下地行走。等真正学会走路了,最开始的新奇没有了,就又懒了起来,行动就要人抱,不愿意下地走。
夏南天每日在外面忙完了,总要到大街小巷给大孙子搜罗吃的完的,拎的满手回来,还不让小厮长随接手,亲自提到家里,看着小平安跟他伸手讨要,就特别开心。
因此在小平安的意识里,祖父就等于好吃吃,每次祖父出现,不是吃的就是玩的,就从来没断过。夏芍药还充满醋意的问他,“爹
”爹爹,我小时候你似乎没宠平安这么宠我吧?“
夏南天哭笑不得,”你一个当娘的人,还跟儿子吃味儿,不害臊吗?“
夏芍药在自己儿子额头上轻弹了一记,”小子哎,快麻溜从我爹怀里下去。“才说完了话,外面府衙的人便到了。
崔大人做主官的,都是外任,但府衙里的小吏捕头三班衙役等都是本地人氏,他传话让拿了何家夏家当家人过去,这些衙役可不傻不傻,轻易不愿意得罪夏家跟何家。
夏家如今可是出了个武官,何家闺女也送了给长安当官的人家,两家又都是本地缙绅,何苦为难人家?
也只有崔府君瞧不清楚,今年这花展可是断了这两家一年的财路,这时候倒好意思张口问人家要税银了。
花都没卖出去,交哪里的税银?
衙役客客气气来请夏南天,夏芍药不放心,想要同行,被他制止了,”不过是去衙门说清楚,一会就回来了,你照看好小平安就好。“
夏芍药只能抱了儿子在怀里,又催促保兴跟上。
小平安见得祖父走了,还伸着胳膊扯开了嗓子嚎:”祖父……“说好的玩耍时光呢?
每天这时候,可都是夏南天在外面忙完了,回府来专心专意陪孙子的时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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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爷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室的宅子里。自外室生了个儿子,她便旧话重提,”我总不重要,一辈子跟着老爷,太太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总归是老爷的人,得老爷承认就好。只这个儿子却是何家的子孙,要上祖谱的,不然又不似闺女们,出了门子便是别家的人。“
她这般煽风点火的念叨,倒让何老爷又生出要将外室接到家里的念头,往老父那里走了一遭,却被何老太爷往面上唾了一口,”糊涂东西!那孩子是不是你的都不知道,你都敢接了家来!“
若非这话不是出自自家亲爹之口,何老爷恐怕都要撸袖子跟人干架了。
有这么侮辱人的吗?
何老太爷都不同意,何太太面前就更讲不通了。
何老爷只能怏怏而回,往外宅子去安慰外室去了。
前去请他的衙役也知道他常年在外宅里住着,祖宅反而住的时间不多,便直接往外宅子去了,请了他一同往府衙去了。
何老爷才一桩家事没解决,又摊上了这事儿,心里正难受,跟着衙役进了官衙,见夏南天也才到,二人与崔大人见了礼,听得他提起税银,皆做出个诧异的神情来,由何老爷张口便道:“卖花的也就那半月花期,当时大人要办花展,小人便将家中所种的最好的花都搬到了指定的地方,等展完了花也败了,今年……便没花可卖了,那些远道而来要买花的客商都空手而归。小人家里今年不曾有进项,哪有税银可交?!”
崔大人傻眼了。
他当时办花展的时候可未曾想过这会跟自己秋日的政绩挂钩,再去瞧夏南天,希望这一位给出不同的答案,比如:忘交了什么的……
哪知道夏南天与何老爷的说词是一样的,”家里往年花期因为忙,还给铺子里庄上仆人加发月钱的,今年没买花出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事儿无论如何,崔大人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又不能关了这两人,让他们拿了银子来赎。
想当初他提出要办花展,这俩家可是全力支持的,如今自不好翻脸无情,害的他们没了今年的收成不说,转头还要逼的他们拿银子来赎人。
这两家在洛阳城也算是有体面的,他若是做的过份了,恐怕会影响自己官声。
崔大人脑子里左右开战,一边想着这两家都是巨富,补交一份税银再容易不过。可另一方面却也知道这两人都有些背景的,真惹恼了他们,万一做事捅到了上面,为着这点小事,晋王可不一定会帮他。
他还没想明白,何康元便追问,”大人,明年这花展还办不办了?“当初您可是说好的,准备年年办的。
如果年年都办,他家里都不必再种花了,改换别的营生得了。省得往后年年帮人抬轿子,自己落不到好处。
崔大人:”……“自己说过的话,能假装不存在吗?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说起来,崔大人也是当官多年的,只他初做官时身边便有得力的幕僚,民生问题自来有下面人操持,他只需跟官面上的人应酬得体,与本地缙绅打好关系,这官便也顺顺当当的做了下来。
当官需要政绩,花团锦簇的事情崔大人没少干,实事却是一样没沾过手,等到上任结束,他身边最得力的幕僚年迈,辞了他回家养老,崔大人便没再请幕僚——当官可不就那么回事嘛。
能讨好得了上官,别弄的下面百姓作反,最好还有点能够拿出手的政绩——譬如他的同年x某某就是往京是送了祥瑞而升官的——官运亨通也没什么难的。
崔大人民生实事一样没学会,但钻营的法子却学了千百种,不然也不至于教他攀附上了晋王。
只他自来学的是吟诗做对,应酬文章,今日放了何康元跟夏南天走人,便有些心头郁郁,此次不但没得好处可沾,竟是要教自己补贴税银了?
这却是万万不可的。
崔大人左思右想,便叫了下面的吏胥来商讨,也有那聪明的便给崔大人出主意,“不如大人加税?”理由都是现成的,燕云十六州战况激烈,作为大齐百姓,有义务为大齐军队的粮草做贡献。
这是上面还未下旨加税,洛阳城竟先加起税来了。
等到过得两日,府衙的加税的公文贴了出来,倒让何康元与夏南天这两人心里皆沉了沉。
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先为着百姓而烧起来,还教人放心。可若是这把火先为着自己的私利烧起来,不问缘由的加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上任府君为官,从不曾胡乱加过税,与本地缙绅相处也算不错,孝敬肯收,但却也不是狮子大张口,更不曾胡乱加过税,倒使得洛阳城里市面上各行各业的百姓日子都过的不错。
新任府君上任还未满一年,便开始加税,洛阳城百姓皆暗中议论纷纷。
苛捐杂税加起来容易减起来难,地方百姓祖辈居于此间,铁打的城池流水的官员,上了年纪的长者历经多少届官员,立刻就从崔大人加税这一举动品出了不寻常。
“……这个府君竟是个不顾百姓死活的……”
有那年纪轻的还觉得奇怪,“怎么就瞧出来府君不顾百姓死活了?”
“这才上任就加税,若是他为期一任,可不知道要加多少名目繁多的税去,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不过是想着法子敛财罢了。只盼着他快快任满走人是正经。”太平年景尚且如此,上任一样实事没做便要加税,若是碰上灾荒年,还能给百姓留条活路?
想也不可能!
府衙贴出的加税公告所涉面积极广,整个洛阳城乃至河南府但凡家有恒产者,竟然无有能逃得过的。便是那住在城郊的百姓挑着担子进城贩卖些家里的果菜,竟也要交五文进城钱。
除了城里行走的乞丐,就算是行院里的姑娘做了皮*肉生意,也是要抽成的,老鸨子哭天抢地,“这可让人怎么活哟……”
夏家与何家此次也不能幸免,以及种桂花的吴家,其余花农商户,此次却是按照田亩摊派。
夏南天这些日子忙了起来,夏芍药便将孩子交给丫环们带着,她自己开始跟着夏南天也忙了起来。
夏家铺子里全是老人,只消夏南天一句话,便开始尽心做事,盘帐抽调银子准备交税,但燕王府的众多产业却是要夏家父女俩亲自上阵的。
醉云居的二掌柜如今也还是二掌柜,干的却是大掌柜的活。
大掌柜被押送到了幽州便再没了音信,也不知道燕王殿下如何处置他了,后来战事即起,燕王哪有余力管这些。
二掌柜如今待夏家父女极为尽心,为着夏家女婿如今可是在燕王手底下征战,只要往燕云十六州传个话,他这个二掌柜的职位也做到头了。
夏家父女前往醉云居盘帐,准备抽调银子应付府衙税收,二掌柜便让伙计准备了茶水点心,亲自侍候着,还道:“其实崔府君加税,咱们完全可以不交的,只要亮出燕王府的牌子。”
夏南天生意做老的,对崔府君心里已经有了成见,也知道燕王忙着征战,哪有空回身来对付他,况且崔府君身后还立着晋王府,便安抚二掌柜:“旁人都交,咱们也不好例外,如今尚且能应付,便不该给殿下添麻烦,若是他日崔府君得寸进尺,再有应对也不迟。”
二掌柜陪笑道:“夏老爷说的极是,崔府君最好是只加这一次,若是尝着甜头,三五个月便加一回税,将来咱们总有法子治他的。”他到底是燕王府当差的,底气便比外面的商户要足上许多。
夏芍药跟着夏南天从醉云居出来的时候还感叹:“咱们都要调这许多银子,小户小贩们岂不要勒紧裤腰带了?”
府衙的公告贴了出来,加税的主意是下面吏胥出的,崔知府只要在写好的公告上面盖上知府大印即可,真要实施起来,却是下面的人在做。
崔知府原想着加三成,自己留一成,下面跑腿的吏胥属官分一成,剩下的一成正好补足税银,往户部交帐。但是负责收税的胥吏却比崔知府更会敛财,原本要交三两银子的商铺,到了这些人口中便是五两银子,交上去五两,落下二两哥们自己分。
当着崔大人的面还要邀功,“小的们腿都跑断了,挨家挨户的收,才收了这些回来。”
崔大人倒还要在交上来的税银里分些跑腿费打赏他们。
一来二去,倒肥了他们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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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户尚且要调派银子交税,似寒家孙家这般人家,今年田里收成,铺里收银算是白收了,还没捂热就被官府上门收走了。
寒家两间小铺面,一间赁了给别人收些租子过活,一间便开着布庄,由寒取自己经营着,铺里也只雇个小伙计跑腿进货。
这日寒取还未回家,孙太太便带着丫环上门了。
孙家昨儿交了税,又瞧见张家拉了芍药根入铺,说是从夏家庄上拉来的。张家的小伙计言谈之间对孙家颇为轻视,还道:“你们家听说与夏家有亲呢……”晚间孙老爷便心上不舒服,抱怨女儿无用,结了这门亲竟不能同夏家这婆家舅舅多来往,还让张家伙计上赶着打脸。
当初孙寒两家结亲不久,孙老爷便嚷嚷的四处邻里都知道了,还特意跟张家提起这事儿,话里话外的意思便透着\”张家与夏家生意也只这一年了,往后夏家的芍药他孙家便包圆了,再轮不到张家来插手的。”哪知道这话说了都有两三年了,张家倒仍旧跟夏家好好做着生意。
为此,每到张家从夏家拉了芍药入铺,张家小伙计总会嚷嚷的整条街上都知道。
特别是今年的税银原本已经交过了,上面却又加了税,孙老爷回去便跟孙太太抱怨。
原本这门亲结成之后,这两年间孙太太对寒家便越来越不满,今此再也不能忍,此次便带着丫头上了门。才见了夏南天便诉起苦来,“昨儿才交了税,今年的生意竟是白做了,当初亲家太太说过的,等成了亲便同夏家舅老爷讲,要将家里的芍药根交了给我们家来做,这都几年了?”
夏南星这一向病才好了许多,已经能在院子里走转了。但她病中这许多日子,早将原本的一点耐性也磨尽了,脾气愈加的暴躁起来,张口便顶了回去,“亲家太太这话说的,你家闺女嫁到我们家里来几年了?竟然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
她这是哪里能戳疼了人,便专往哪里戳。
孙氏听得这话,一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孙太太听得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夏南星的鼻子便骂了起来,“你家儿子不顶用,关我家闺女甚个事?既嫌我家闺女,不如就两家和离,各过各的得了。”她一早后悔了这门亲事,只觉闺女明珠暗投,嫁了这家子耽误了半生,女婿也是个用无的。自家跟舅家闹翻了,他做外甥的若是带着媳妇儿往舅家多跑几趟,说不得就跟舅家打好关系了。
孙氏与寒向荣成亲数年,虽不至如胶似漆,却也是有商有量,从未红过脸的。
眼瞧着婆婆跟亲娘吵了起来,她自己便先将心事放一放,使了眼色让钏儿去小跨院请寒向荣过来调派。
寒向荣赶了过来的时候,夏南星正与孙太太大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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