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静法师将他身上扎着的金针都收了起来,这才让小沙弥打开禅房的门,前去请夏家人来。
“若是贫僧救不了施主,恐怕施主家人就要将寺里的青砖地都在跪出个坑来。”
夏南天被小沙弥扶着喂了两口水,原来懵懂着,听得道静法师说话,这才彻底清醒了,明白自己是在报国寺里。
“大师又救了我一命!”他当年在运河之上漂流数日,卧床不起,最后也是求到了道静法师门下,才能够重新走动的。
夏景行就在院里等消息,小沙弥报了信来,他却扭头就往前殿去了,倒让小沙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进了禅房便道:“奇也怪哉!外面那位夏施主听了夏老施主清醒,竟然二话不说扭头走了,也不进来瞧一眼。”
道静法师便道:“他往哪里去了,你可想过?”
小沙弥这才恍然大悟,感情夏景行是往前院去给妻子报信去了。他跟师弟一起出去报信,那位夏施主可是不放心女施主?
过不多时,夏景行便扶了夏芍药从前殿而来。夏芍药这几日跪的腿都没了知觉,恨不得割肉剜心供在佛前,只求救夏南天一命。
听得夏南天醒来,顿时泪流满面,重重朝着菩萨磕了三个响头,待要起身,腿却僵硬的起不来,还是夏景行与丫环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
再要迈步,双腿浑似别人的,倒不听使唤。还是夏景行将她抱到了正殿外面,寻得一处台阶,将她放下,大掌在她膝盖上揉搓活血片刻,这才能走路了。
父女俩相见,夏芍药只觉恍如隔世,扑进夏南天的怀里,紧揪着他的衣服大哭了起来。道静大师回来,她便不似过去强撑着不在夏南天面前流露悲意,想着老天有眼,终将父亲救了回来。
夏南天已是知道女儿这些日子在佛前日夜长跪祈祷,见她额头上还有青紫印子,顿时心疼不已。摩挲着她的头发,不住念叨:“傻孩子,怎么弄的这般狼狈……”
到底父女连心。
夏南天既然醒来,病却未除,一时半会还不能回府去,道静法师便吩咐小沙弥将离他这里最近的院子收拾出来,好让夏南天长住诊疗。
夏芍药高兴之下,立时吩咐往寺中添了两千两的香油钱,又在寺中陪了夏南天住够十日,眼见得他能下地行走几步,也能吃得半碗粥,几口山野小菜,闲来还听道静法师讲法,终于将一颗心落到了肚里去。
夏家事忙,华元早派了小厮来传话,道是姑奶奶日日派人上门来问,夏家族里的人也已经跑了好几趟。
夏南天经此生死大劫,倒将一切都看透了。单只看他病重之时,同族与寒家两相逼迫,昏迷之时,只女儿女婿守在身边,闺女跪了数日,生生瘦成了一把骨头,额头上的青紫印子过得四五日都还未消,还是道静法师给了一盒消肿的膏药擦了,这才渐渐淡了下去。此次无论如何都不肯再似过去一般装聋作哑,由得这些人来占便宜了。
“回去告诉他们,我还没死呢,过些日子就家去。以后家里家外的事情,就交给姑娘与姑爷打理,让他们少操心,管好自己家的事情就好。”
他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传话的小厮将原话转达给华元,华元转头便委婉的向夏家族人以及寒家去的仆人表达谢意:“我家老爷身子有了起色,倒要多谢各位记挂着,只最近恐怕不能理事,往后家里的事情,却都是姑娘在做主了。”
姑爷才进门,他还有些不大放心,便聪明的直接将姑爷给抹去了。
夏老三听得消息,暗叹道静法师回来的不是时候,他若是晚来半个月,说不定夏南天的丧事都办完了。
夏南星听到这消息倒是终于放下心来,到底一母同胞的兄长还活着呢,血缘可是扯不断的。
等到夏芍药夫妇在山上陪了夏南天半月,眼见着夏正平派人一趟趟往报国寺跑,花市铺里的掌柜也要派人往寺里来回,夏南天便受不住了,往外推这两个:“你们还是收拾收拾快回去罢。跟我一起在寺里躲清闲,家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往日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忙,怎的交到了你们手里,倒好似有一堆的事儿等着办呢?!”
夏芍药这几日总算是缓过劲儿来,整日带笑,还往夏南天怀里蹭了蹭,撒起娇来:“不要,我要多陪爹爹几日。我若是走了,你寂寞了可怎么好?”
夏南天便打趣她:“那让景行一个人回去?”
夏芍药立刻点头:“行的行的,正好夫君回去处理事情,若有问题跟平叔元叔商量就好,我留下来陪爹爹。”
夏景行自与她相识以来,一直都见她端方果决,何曾见过她这般小儿女撒娇的模样?见夏南天朝着他笑,顿时也笑出来:“你若是想留下来陪爹爹也行,只家里的事……我恐怕处理不了。”
他完全不熟悉,可不敢大包大揽。
夏南天原本就是逗闺女玩,总想着他们新婚夫妻多多相处,他也好早日抱孙孙。听得夏景行这句实话,还当夏景行是舍不得新婚小娇妻,面上笑意不由更浓,立刻便将扒在自己身上撒娇的闺女撕了下来,往女婿身上推:“快带你媳妇回去,整日在我面前闹的我头疼。若真孝顺我,回去给我多送几盆花来,我闲来无事也好有点事做。”
“爹爹——”
夏芍药拖长了调子就是不肯走,还是夏景行揽了她的肩膀与夏南天道别:“待家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再送了芍药过来看爹爹。”忍着笑意将她拖走了。
出了报国寺的山门,夏芍药才觉出自己被夏景行揽在怀里,往他手上拍了一记,气急败坏:“你又对我动手动脚。当着爹爹的面,成什么样子?”
夏景行忍笑问她:“娘子的意思是说,背着爹爹我就可以对你动手动脚了?”
“你……说什么呢你?!”
小丫头眉毛倒立,全无方才的娇样儿,板起脸来就训起他来:“你要对我尊重些!”
夏景行笑出声来,一面还做乖顺状连连点头:“为夫一定对你尊重些,娘子请上车!”趁着扶她上马车,还在她腰上摸了一把。
夏芍药:“……”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加更也写完了,乃们可不许霸王我,月榜都上不了我哭给乃们看……嘤嘤嘤乃们这帮坏人不给我收藏花花我就再也不加更了!
☆、拒绝
第十四章
小两口回家的当日,夏芍药就派人往族里跟寒家送了消息过去,只道夏南天病势好转,留在护国寺静养,多谢大家关心云云。
她的本意就是让大家歇了歪心思,别老对她家的事情过份关注,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可惜她想清静,别人却不会让她如愿。
当晚她泡了个热水澡便上床休息,就连夏景行几时洗完了回房间睡觉的,都不知道。只清早醒来,发现自己枕着他的胳膊,热出一头的汗。
等她尴尬的将脑袋挪过去之后,夏景行便当着她的面儿,使劲揉自己的胳膊,弄的夏芍药脸都红了,埋怨他:“你傻啊?!把我推过去不就完了。”她对于自己怎么枕到别人胳膊上的事情全然不知。
夏景行戏谑道:“我哪里舍得推开?”
这下倒让夏芍药想起来他昨儿的轻浮之举来,心里那点子尴尬愧疚全没了,绕过他下床,回身还奉送他一个字:“该!”
夏景行:小丫头忒也心狠!
夏芍药洗漱完毕,坐在妆台前由得素娥替她梳头挽发,一面吩咐:“待会儿就派个人去平叔那儿,将冠群芳,宝妆成,粉池滴翠,胭脂点玉各选两盆,送往护国寺去,给爹爹院里送四盆,道静法师禅院里送四盆,让他们闲来赏玩。”
芍药花期一般在四五月份,但夏南天养花自成一套,夏家花圃的花却因为栽培技术,能够将花期延迟,使得夏家花圃从四月份到七八月份,都有鲜花可售。这却是别家种芍药的花农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她点的这四盆,是估摸着最近还有盛开的,送到寺里去,给病中的夏南天换换心情。
素娥应了下来,等回头摆上早饭,由秋碧跟丁香侍候着夏芍药夫妻俩用饭,她亲往前面去传话,顺便把厨房里给夏南天做的汤跟素点心一起送过去。
夏南天毕竟住在寺里,荤食不好往里送,夏芍药又怕寺中吃的不精心,昨晚便吩咐了厨房以后每日炖了汤水,做了点心送到寺里去,给夏南天补身子。
这可难坏了夏府的厨子,寻常都是拿各种肉类来炖汤,只时候到了,汤头便鲜香。素汤原材料就少,不考较功夫。
厨子想了半夜,子时就爬起来去了厨房,捅开了灶火愣是给炖了个十菌汤,用了数十种菌类炖出来的汤,加了两颗红枣枸杞,虽未加一丝荤星,味道却也是极鲜的。
素点心倒难不倒他。
素娥亲看着厨房里将这两样都装好了,让静心斋的丫头多玉跟多喜随车,又点了前院的永福一起去庄上寻夏正平,传了夏芍药的话,挑了花儿往护国寺送去了。
夏正平还问永福:“姑娘可有时间过来?”
永福在前院,自然不知,还是多玉道:“素娥姐姐说,姑娘在护国寺累着了,人都瘦了一大圈,估摸着得休息几天才有空来庄上。”
最近几日有外地客商跑来买花,偏买的是上上品的芍药,这等事情却要夏芍药来决定的。
夏家有些上品芍药却是不外传的,还得夏芍药来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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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药这些日子也确实累着了,吃完了早饭,原本是准备回床上睡个回笼觉的,见夏景行无聊,让丫环带了他去前院书房里挑书看,才准备宽衣,便有小丫头子来报:“族里的俞嫂子来了,说是来瞧瞧姑娘,问问老爷如何了。”
俞氏便是夏老三的孙媳妇,成亲数年未孕,去年年成好些,夏老三便作主,给孙子房里添了一个通房丫头。在夏老三家里一向是个很没存在感的人,没想到今儿却上了门来。
夏芍药只得整整衣裳,去花厅见客。
俞氏见了夏芍药,倒很是亲热:“妹妹这一向可好?四叔病着,听说往护国寺去了,听说妹妹家来,祖父差我来问问,四叔可好些了?”
夏芍药昨儿才派了小厮去各处传话,今儿俞氏就上了门,她揣度着大约是夏老三不信小厮的话,这才派了孙媳妇当面来瞧。她面上便堆叠了十二分的笑意,“劳嫂子跑这一趟了。我昨儿才从护国寺回来,爹爹可不大好了嘛。送过去的时候人都昏迷了,道静大师出手,人不但醒了过来,且能下床走动了,还能喝一碗粥配些小菜吃了,气色也好了。只寺里清静,方便大师随时把脉换药,爹爹也说想躲个清静,就先在寺里住着。阿弥跎佛,菩萨保佑,可算是否极泰来了!”
她一头说一头笑,喜意盈盈,俞氏心里便信了夏南天是真见好了,心里便知自己这趟腿跑的,回去说不定会被夏老三迁怒。
但她自己生不出孩子,但凡肚子争气点,看孩子面上也不必被婆家捏在手心里。
夏家赘婿,夏老三被夏九郎酒后打上门去闹了一场,都快成族里的笑话了。夏老三可不就盼着夏南天活不长嘛。
“真是要恭喜妹妹了,四叔病好了,往后妹妹就不愁了。”俞氏才说了两句好话,夏南星便带着寒向蓝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准备报信的小丫环子。
夏南星昨儿听得侄女跟侄女婿回来了,便想着要极力描补与娘家的关系,一大早就带了女儿来,门上要报,她已经径自进来了:“哪就用得这般客气呢?”
门上小厮传话到二门,小丫环子便将她母女二人引到了花厅。
才见了夏芍药,夏南星便道:“这孩子,怎的瘦成了这般模样?寺里伙食不好,还是担心你爹爹的病?不是说哥哥的病都好了吗?”
夏芍药心道:城里往报国寺去并不远,若真是担心爹爹的病情,何不去瞧一趟呢?
只面上却不肯显出来,等俞氏与夏南星见了礼,便请夏南星坐:“大热的天,倒累姑姑跑一趟。爹爹已无大碍,剩下的便是调养了。”又唤了丫环上茶。
寒向蓝的目光却直往夏芍药头上那嵌红宝的凤头金钗,腕上金钏上瞄,过去拉了夏芍药的手摇了摇:“表姐去了这些日子,我担心舅舅担心的都吃不下饭了呢。”
她脸蛋红润,又哪里是担心的吃不下饭的模样呢。
夏芍药面上神情淡淡,拉了她坐下,顺势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将点心盘子往她面前推:“妹妹吃块桂花糕,厨房新做的,说是今年的桂花,才从吴家铺子里买来的,可香呢。今儿一大早我还让人往护国寺去给爹爹送了一盘子呢。”
寒向蓝拈了块点心往嘴里松,入口香甜绵软,便不住赞这点心好吃,“我二哥哥最喜欢吃桂花糕呢。”寒家厨房里做饭的却是两个粗使婆子,手艺也只寻常,那得这般精细的点心。
若是往日她开了这口,夏芍药必是要让丫环满满装一匣子点心给她带回家去吃的,只今日夏芍药却只笑笑,并不接话。
俞氏略坐一坐便告辞出去,夏芍药去送,寒向蓝便朝着夏南星嘀咕:“表姐越来越小气了呢。”不过就是一匣子点心,往年不知道送了多少去寒家,如今却提都不提了。
夏南星便安抚女儿:“你表姐最近累,大约是想不起来吧。”
寒向蓝便有些不高兴了,转头又笑了:“我一会要去表姐房里玩。”
夏南星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小心思,只过去夏芍药迁就着寒向蓝,今儿她倒也想看看这侄女儿对她是不是已经生分了,便不做阻拦,只道:“你去了可别淘气。”
一时里夏芍药送了人回来,寒向蓝便拉着夏芍药的手,说是“许久没去表姐房里玩了,外人都走了,不如咱们回你房里喝茶吃点心,岂不好?”
夏芍药轻笑一声,十分抱歉:“我出来的时候,你姐夫还在床上歪着看书呢,只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往后却是不能带妹妹回房去玩了,你姐夫在房里呢,不方便。”
寒向蓝一怔,榴花已经道:“表姑娘跟我家姑娘虽然感情好,但我家姑娘成了亲,姑爷这一向都在家里,表姑娘还未成亲,却是要避闲的。万一让旁人知道表姑娘来了只往我家姑娘房里钻,我家姑爷倒没什么,于表姑娘的名声却不好听呢。”
夏芍药的话还算委婉,榴花这话简直就是指着寒向蓝的脸说她不要脸,上赶着往表姐夫身边凑了。
夏芍药嗔她一眼:“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
寒向蓝万没想到,夏芍药与旁人成了亲,她竟然连卧房都进不去了,瞬间就不高兴了,将一张脸拉的老长,甩开了夏芍药的手,幽幽道:“表姐成了亲之后,倒跟我生分了呢。”
这话合该她娘夏南星说才对,不过从她嘴里说出来,娘俩倒是一样的心声了。
夏芍药一笑:“看妹妹这话说的,一年小二年大,过两年妹妹出嫁人了,连娘家都要少回,何况咱们姐妹间的来往自然也会少下来。”
原不过是句实话,但听在寒向蓝耳里,想到夏芍药首饰匣子里那些珠宝,衣橱里那些新衣,顿时满心的嫉妒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一到周末就忙的团团转,不知不觉就晚了。
明天周一,就……加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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