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不同寻常的气氛无疑也惊动了裘文明——
不得不说裘文明还是很有两下子的,尤其是在哄老爷子方面。
从很小的时候,裘文明就知道自己爹是靠不住的——所谓千顷地一棵苗,他爹这辈子也就是个被宠坏的纨绔罢了,不然,也不能做出那般宠妾灭妻的事来。
要说家里一应大事,到现在自然依旧是老爷子裘盛和做主。
只是岁月不饶人,老爷子偌大年龄,裘家又是家大业大的,近年来未免心有余力不足。老爷子的心思,裘文明也猜得出来,即便自己表现的如何优秀,却依旧属意把家里的一摊子事交到老三手里。
当然,裘文明自个也清楚,真是论起经商一途,老三那人委实是个有天分的。就只是可惜,他娘不争气,给他生了那么一个愚蠢的弟弟。
说起来还真得感谢老四那个蠢货,若非他这次搅和了老三的好事,说不好老爷子还真就会把家里一摊子事都交给老三了,到时候自己无疑就会成为被发配的那个了。
好在,有老四这个专业坑哥哥的蠢货在,自己终于心想事成。
饶是如此,裘文明也并不敢掉以轻心——老爷子这回虽是把老三打发了出去,让他打理家中不中用的产业,可到底也并没有彻底厌弃,甚而自己隐隐觉得,还有一层保护的意思在里头。
裘文明明白,只要一日不掌裘家权柄,就要时时想着抱紧老爷子的大腿——
自己之所以在家中地位稳若磐石,除了聪明的脑子以外,更重要的则是得了老爷子的喜欢。
因此,送了阮笙离开后,裘文明连自己的小院都没回,就径直来找裘老爷子了。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子话,裘文明更是一再保证,有了阮家这条线,裘家皇商的身份定然无可动摇。还是看老爷子有些累了,这才告辞出来。
哪想到前脚刚出了老爷子的房间,后脚就和裘四迎头撞上。待瞧见他驮在身上的人后,更是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倒没想到,这陈家人还有这点儿道行!原先还以为老四是为了和自己打擂台才故意把陈家主仆领进来呢,这会儿瞧着,两人这关系好像真是不一般啊。
转而又不屑至极——这世上自己就没见过比老四还要更蠢笨的人。瞧这模样,分明是连个小孩也能把他哄住。
当下站住脚,先柔声对裘文岩道:
“小四你这是做什么?你可是咱们裘家的眼珠子,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人这么作践。”
又狠狠的瞪了陈毓一眼:
“哪里来的狂妄小子,我们小四是什么身份,你怎么就敢这么胆大妄为,还不快滚下来。”
说着,探手就要去拽陈毓,裘文岩一惊,忙往后退了一步,就听耳边陈毓小声道:
“快倒——”
裘四根本就没闹明白陈毓要做什么,脑子便先一步接受了,果然一个踉跄坐倒地上,却下意识的更紧的抱住陈毓——这小家伙可是自己的贵人,摔了自己也不能摔了他呀。
陈毓怔了一下,拼命忍住笑——一直以为裘四就是个糊涂的小混蛋罢了,倒没料到,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只是这样轻轻松松坐地上无疑显得太假了些吧?
忙装作不支,往地上倒去,连带的裘四也被带趴下了。
裘四委实惊了一跳,忙翻身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陈毓身边:
“阿毓,阿毓,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陈毓的模样无疑有些惊恐,又被裘四这样来回一揉,头发早乱了,却是害怕的瞧着裘二,“他不是你哥哥吗,干嘛要打我们?”
一句话登时让裘四醒过神来——但凡对上裘二,裘四从来都是和打了鸡血一般,没事儿还要搅三分呢,这会儿看陈毓吓到,裘四“嗷”的一声就从地上蹦了起来:
“裘二,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自己下作,哄着我得罪了贵人,又把罪责全赖在我哥头上。这还罢了,好不容易我又找着了贵人,你就又来搞破坏?你不就是想着再把这个贵人赶走,好把我哥逼得走投无路吗?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今儿个不捶扁你,我就不是裘四!”
说着站起来朝着裘二就撞了过去。
裘文明一脸的莫名其妙——自己刚才明明还没有碰着那个小混账呢,怎么他们就倒了?猝不及防之下,却是被裘四撞得猛一趔趄,这还不算,裘四的膝盖还随之曲起,好巧不巧,正好顶在那要人命的位置。
裘文明一个不察之下,疼的了脸都变色了,来不及思索之下,摁住裘四的双肩就猛的往后一推。
却不防裘四“啊”的一声惨叫起来,叫的那般惨厉的模样好像受了多重的伤似的: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好你个裘二,你这是想要杀人灭口啊——”
“混账东西,什么杀人灭口——”裘二疼的狠了,脸都是青的,一直维持着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劈手一下揪住裘四的衣襟,却忽然觉得不对——
却是方才动静实在太大了,这一会儿功夫,竟是就惊动了不少人,都正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瞧呢。
忽然明白过来——这裘四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竟是要坐实了自己欺压弟弟的事。心里一个激灵,就要松手——
以后老三离开了,自己有的是机会收拾老四,眼下可是在老爷子院子外面,好歹也要依旧做足容让他的样子才是。
可惜他想要偃旗息鼓,裘四却是不干的——好不容易有个光明正大削老二还不会连累哥哥的机会,傻子才会放过呢,竟是死命的缠上裘二,照着身上就开始拳打脚踢,却也依着陈毓嘱咐的那般,放过脸等□□在外面的肌肤。
裘二一时觉得身上火烧火燎的,气的也顾不得了,拼命的想要把裘四甩开。
只是裘二这人惯常是装惯了的,又因为是庶子,反而更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平日里总要在旁人心中留下斯文有礼的印象,反倒是裘四这般惹是生非的性子,虽是没有正经习过武,打架却是在行的紧。
也因此落在外人眼里,两人分明是厮打成一团。
再加上依旧跌坐在地起不来的陈毓这个苦主,竟是更加坐实了裘二欺负幼弟的事——毕竟,再怎么说裘二可也是二十岁的人了,裘四在大家眼里也就是个半大少年罢了,更何况,被打的还有个更小的孩子呢!
裘二浑身酸痛,偏是又摆脱不了裘四,再看众人的眼神,简直要气疯了——以往都是自己算计老四,倒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被个蠢货给算计了。
忙一叠声的叫家丁上前拉开裘四。
只是裘四这人虽是混账了些,在家里却是霸道的出了名的,偏是老爷子还挺待见,总跟人说自己这小孙子就是太实诚了些,是以不管惹了多少祸,都有家里人想法子护着,这会儿又眼见的是吃了亏——
小少爷发起疯来,那可真是连老爷子也止不住的。这么个霸王性子,真是这会儿上去,说不好,挨打的就变成自己了。
看家丁不动,裘二当真是气的眼睛都要冒金星了,一错眼正好瞧见一前一后慢步走来的裘文隽,怒极攻心之下大声道:
“老三,你怎么恁般歹毒!便是不服祖父的处置,也不当拿了小弟当枪使!”
这么大的动静,老爷子怎么会听不到?说不好这会儿已经起来了。虽然这会儿不好拿小四说事儿,可怎么着也不能便宜了老三——
老四这个混账的软肋也就是老三罢了,听说老三会挨罚,他还不得松开?而想要让老四痛,家法之类的固然会让他哭爹叫娘,却不能让他后悔,唯有对老三下手,才能让他痛到极致。
却不防裘文隽却是根本不理他,反而快步上前,一把扶起陈毓:
“阿毓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
百忙之中又冲依旧扭打在一处的裘四道:
“还不快停下!那是二哥,便是打你几下,你便受着便是了,怎么还就敢还手了?还有,之前我不是嘱咐过你,好生带着小毓拜见祖父吗,你怎么倒是把人弄成这个样子了?”
同一时间,几人身后的院门终于打开,一个满脸红光胖的弥勒佛一般的老者正站在那里,眼睛在众人身上扫了一下,尚未来得及说话,裘四已经哭着扑了过来,抱着胳膊就是一顿嚎哭:
“祖父,你得给我做主啊!我三哥这会儿还在呢,二哥就恨不得打死我,要是三哥走了,您说不好就见不着我了啊——还有阿毓,”
说着转手往裘文隽扯着的头发蓬乱脸上也灰扑扑的陈毓道:
“那可是咱们家的贵人,也是我的好朋友,二哥竟然也敢打!”
裘盛和明显听到了裘文隽的话,又看见裘文明也就衣服有些皱了,并没有吃多少亏的样子,倒是裘四和那个被指一块儿打了的小娃娃,瞧着很是狼狈,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裘文隽意识到不妙,忙强撑着上前:
“祖父别听他胡说,是四弟他们想找我麻烦——”
“好了,你做哥哥的,怎么就这么和弟弟扭打?”却被裘盛和一下打断——
老三就要走了,以他那般护着老四的个性,怎么就敢这个时候陷害老二?
至于说老四,从来都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横一些也就罢了,要说想法子算计老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说不好还真是老二有些恃宠而骄了……
这般想着,越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都跟我进屋去。”
第一次吃了亏还被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了没脸,裘文明惶惑之余,更是牙齿都快咬碎了,却不敢再说什么。不提防一回头,正对上裘四得意洋洋挤眉弄眼的模样,顿时气的喘气都变粗了。
却不知裘四这会儿当真是和吃了人参果一般舒爽至极,连带的对陈毓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方才所为,全是来的路上陈毓教的。自己还将信将疑,倒不料,真就有生以来第一次让老二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决定了,以后就认定陈毓当老大了。
☆、坑不死你
直到进了房间,裘盛和脸上的神情都没有缓和,回头看到秦忠和陈毓还跟在后面,甚至裘文岩和裘文隽两个孙子依旧是一左一右扯着陈毓的小手,那副模样,仿佛陈毓才是他们的兄弟,而老二却是外人罢了。
顿时就有些不痛快——
世人总是偏心的,老爷子从不以为自己孙子过分,且因为子嗣上艰难,对这仅有的三个孙子都是爱惜的紧,虽然这会儿已是对裘文明有了意见,却是对陈毓更为恼火——三个孙子的矛盾可不是全和那小家伙有关?
有心骂裘文明,可眼下裘文明是要办大事的,既要当做接班人培养,怎么着也不能下了他的脸面不是?不然,以后如何服众?至于小四,又明显是吃了亏的。而且小三那个性子自己也知道,最是个护短的,别说小四这会儿有理,就是没有理,看老三的模样也是不依的。
正想着如何把三个孙子的矛盾引到陈毓两人身上——好歹不能让自己三个孙子之间伤了和气不是?
裘四已经眼泪汪汪的上前,一把抱住老爷子的双腿:
“祖父,您也瞧见了,二哥他有多厌我!不就是怕我碍了他上赶着巴结那什么阮笙吗,竟然就敢在祖父院门口拦着不让进!”
又恶狠狠的瞧着阮笙道:
“我就知道你居心不良!你敢说今儿不是故意挡着,怕祖父看到陈家献上的宝贝会改变主意,才这么对我的?那阮笙有什么好,就值当的你这么维护?不过是贵妃娘娘的拐弯亲戚罢了,你还真就当什么香饽饽了?贵妃肯不肯出面还不知道呢,你就做起孝子贤孙了,就怕当孙子这么久,却依旧一事无成,到时候反倒让裘家成为旁人的笑柄,家里的脸也都让你丢尽了!”
一番话说的井井有条,竟再不是从前胡搅蛮缠的模样。
裘文明听得好笑——这番话当真是揣摩透了老爷子的心思。
之所以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和阮笙结盟,老爷子所虑者可不就是这些?
一则阮家大嫂虽是潘家人,却不过是远房庶女,和潘贵妃委实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帮自家保住皇商的可能性甚而还不如裘文隽之前接触的那位江大人;二则,要想过了内务府这一关,找关系托人情固然重要,最根本的却还是自家货物真正过硬、拿得出手。
只是真能看的这么远,裘四也就不是裘四了。用脚趾头想也清楚,这番话肯定是裘三教给他说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不甘心被遣走想要最后挣扎一下罢了。
就只是有一个大漏洞,这小子千不该万不该提到那什么宝贝!
又瞥一眼旁边同样一脸震惊望过来的裘三:你就装吧,待会儿就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竟是转向裘文岩,强忍了身上的疼温和道:
“四弟你就是年纪太轻,才会被人利用——你三哥什么样的人品我还不知道呢,再不会眼皮子浅到拿了别人家宝贝就敢拿家族利益去换。祖父常说,咱们裘家能有今日的局面,也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真真是几辈子祖上栉风沐雨胼手胝足换来的。咱们做子孙的,享了祖上遗泽,即便不能开创出新局面,好歹也得能守成不是?可不好学那小家子气的,受了些孝敬,就把家族给撂到脑后了。”
这么多年来,裘文明实在是早摸清了老爷子的思路——只要有可能,是断不会让自己儿孙受委屈的,可只要损及了家族利益,那便是亲儿孙也得受家法的。
而这么些年来,裘四屡屡跪祠堂也好,裘三渐渐被自己排除出裘家权力中心也罢,无一例外全都是裘四违背了老爷子心中这最基本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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