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了。
唐烟烟伸出手,奋力去抓,但什么都没捞着,她掌中心空空如也。
再控制不住情绪,唐烟烟猛地跌坐在地。
不必再等他?陆雨歇竟说得这般决绝笃定?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面,每颗泪珠里都倒映着她惨白的脸。
唐烟烟何尝不懂,陆雨歇是为了她好,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为了她好,可五百年太短,他的私心只有区区五百年吗?他完全可以让她再等五百年,再等下下个五百年!他明明知道,她会等的。
心疼!唐烟烟生气的同时,又好心疼陆雨歇。
双臂用力环抱住自己,唐烟烟把头埋入膝盖。
不必等?然后过她的生活?然后去找一个喜欢她她也喜欢的男人?
可是再没有人比他更好。
而且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只要想想他此刻遭受的苦难,唐烟烟就觉得心如针扎。
在小小的房间里关了两个多月,唐烟烟终于推开房门。
刺眼阳光迎面而来,唐烟烟下意识抬手遮挡。
是夏天了,风吹枝叶,满地摇曳着婆娑树影……
没关系,唐烟烟憔悴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
第一个五百年是陆雨歇的,第二个五百年算她自己的。
至于第三个第四个五百年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裙摆拂过槛阶,唐烟烟从雪松下穿过,她纤细背影渐行渐远,仿佛融入这片葱绿的天空。
第九百三十五年。
玄英宗归雁峰。
归雁峰峰主姓棋名玉,两百年前,棋玉迁入归雁峰,成为一峰之主,广收门徒。
说起棋玉,此人五十年前才勉强踏入金丹境,于修行一途委实无甚造诣,但他在阵法上却颇有天赋,三百年前的一场秘境之旅,更是让他打开任督二脉,节节攀升,如今已是仙魔两域最厉害的阵法大师,没有之一。
“妙慈尊者,师父在和风堂,弟子这就带您过去。”一个年轻的蓝袍少年向唐烟烟行礼,面含尊崇。
唐烟烟自然知道和风堂在哪里,她是去惯了的。
“有劳了。”唐烟烟笑着颔首,没有拒绝小弟子的心意。
少年忙拱手,笑容憨傻,纯真稚气未脱:“妙慈尊者客气了,能为妙慈尊者引路,是星德的荣幸。”
“你叫星德?姓什么?”
“姓陆。”
唐烟烟微愣,很快恢复如初:“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少年挠了下头,脸颊红扑扑的。
一路来到和风堂,陆星德行礼退下,唐烟烟独自走进一间四四方方的院落。
这里是棋玉研制阵法的地点,院内家具摆设一应从简,既有几分缥缈出尘,也有些许凡尘的烟火气息。
看着埋首于各种材料与图纸间的青袍男子,唐烟烟正要上前,忽听棋玉头也没抬道:“你两个月后再来。”
唐烟烟僵了片刻,眼中陡然生出一簇小小的火苗:“你什么意思?”
棋玉停下手中动作,虽然他现在的样子称得上落魄,但眼神格外明亮,仿佛仍是千年前的那个凡尘少年郎。
笑着理了理袖摆碎屑,棋玉起身走向唐烟烟,温声说:“烟烟,你所说的阵法,两个月后,大概能成。”
棋玉神态虽平静,却难掩激动与骄傲。
怔怔看着胸有成竹的棋玉,唐烟烟几乎被欣喜冲昏头脑,她嘴角牵动,笑得不可置信:“当真?”
棋玉颔首:“嗯,其实十年前我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但须弥空间很不稳定,我怕你失望,不敢同你多讲,现在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所以先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唐烟烟猛地捂住脸,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她此刻的震撼与雀跃似的。
棋玉摇了摇头,无声轻笑。
千年前,仙尊陆雨歇奔赴天眼,从此再无音讯。
而唐烟烟……
棋玉低眉看着容颜未改的紫衫女子,眼神莫名复杂。
唐烟烟是他这一生的命运转折点,她的出现,曾让他暴露内心最龌龊的阴暗面,但也正是她的出现,才有了如今的棋玉。
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重现,尔后落定在四百年前的枫林下。
满目枫红里,唐烟烟站在他对面,无比认真的问:棋玉,你能不能帮我研制一套阵法?我想回到过去,我想回到很多很多年前。
彼时棋玉在阵法上还没有多大建树,他震惊地望着眼前女子,不明白她为何会相信他。
棋玉想要拒绝。
这如何实现?
哪怕方寸世尊使用禁术,也只能让人的神魂短暂回到过去,且危机重重,稍有不慎,神魂便会在过去的空间里化为虚无。
但棋玉说不出口。
不知为何,他内心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激动与澎湃。
他想试试,除了想帮唐烟烟实现她的愿望!他也想迎接新的挑战,突破自我。
历经数百年,棋玉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终于在方寸世尊与唐烟烟的帮助下拨开云雾,成功指日可待。
三月初春,满枝新绿。
唐烟烟与方寸世尊并肩走入和风堂。
起初记忆刚觉醒时,方寸世尊每每看到唐烟烟,心底还是略有些尴尬的,毕竟那些年那些月的荒唐事儿委实有些不堪入目。
但时日一长,便也就释然了。
“烟丫头,你当真决定回到数千年前?”方寸世尊一袭简朴灰袍,恢复了从前邋里邋遢却分外恣意的糟老头模样,“你要知道,这阵法虽然成了,还是存在很多未知危险,你……万一……”
“世尊不用为我忧心!”唐烟烟轻笑,“这是我的意愿。”
“你,哎!”方寸世尊捋了捋胡须,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唐烟烟以微笑回应。
方寸世尊放缓脚步,扭头看着唐烟烟:“你知道老夫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吗?老夫担心陆雨歇安全归来时,你却已经被困在过去。”
唐烟烟愣了愣,旋即弯唇:“比起陆雨歇回来,我觉得我不会受困的几率更大。”
方寸世尊低叹:“你这是何苦?既定的事情无法改变,就算你回到过去,看见了从前的陆雨歇,你又能做什么?”
唐烟烟:“至少我可以陪伴他,在他孤独落寞时,在他成功荣耀时。”
方寸世尊摇摇头:“是吗?在老夫看来,你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寄托罢了。”
唐烟烟:……
脚步戛然而止,唐烟烟哭笑不得地问方寸世尊:“在您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方寸世尊反问:“不是吗?外面的人都在传,说这千年来,你心如死灰,若不是还存有几丝期冀,怕是……”方寸世尊又沉痛地说,“老夫本来认为你不是这样的人,可这几百年,你跟着棋玉一块儿发疯,竟想回到过去见陆雨歇,你难道不是思念成狂已然魔怔了吗?”
这……听起来似乎还挺有逻辑道理的样子。
唐烟烟扶额,无力道:“大家误会了。”
方寸世尊看着唐烟烟不说话,神色悲壮又心疼,显然不相信她的解释。
唐烟烟摇摇头,笑着继续往前走,声音平静道:“世尊,您可知陆雨歇为何无法从天眼中走出来?”
方寸世尊沉思着答:“天眼本就凶煞万分,那里一片混沌,极其容易迷失方向。”
唐烟烟点头:“当初两半魂魄融合时,陆雨歇心中的心魔并没有彻底消失。”
方寸世尊闻言蹙眉。
唐烟烟:“陆雨歇曾说,天眼中的力量能消除魔魂戾气,那这种力量,是不是也能助长他的心魔呢?我想,这或许就是陆雨歇始终走不出天眼的真正原因。”
方寸世尊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
唐烟烟颔首:“我想试着回到过去,消除陆雨歇的心魔。”
“陆雨歇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是……”唐烟烟抿唇,她想,陆雨歇的心魔并不是具体的人或事,而是一种日积月累的负担与自责,它从一粒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在陆雨歇的身体里根深蒂固。它与他一同成长,它伴他数千年,就算是她,也不能轻而易举地从陆雨歇心中砍断那棵无形的巨树。
所以,唐烟烟想回到过去。
她想在无数的时间碎片里,去做陆雨歇身旁的那个人,哪怕渺小,也想用她的温度感染他。
尽管,唐烟烟不知过去是否能影响现在,不知她的心意是否能传达给天眼中的陆雨歇,但她仍想尽力去尝试。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从未自暴自弃,她只是在努力寻找她力所能及的方式而已。
两人走入和风堂四方院。
棋玉正在等他们,他身后是一面水镜,水镜由天蛛丝、万宝竺等珍贵材料制成,四周镶嵌着六颗血红色玛瑙珠眼石。
棋玉微微向两人颔首,说:“稍后我和方寸世尊同时将灵息注入玛瑙珠眼石,阵法即可启动,烟烟,”棋玉忐忑地看着唐烟烟,“事实上,我并没有万全把握,但我知道你的决心,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你且耐心听我说,第一,这个法阵存在一定的时间误差,约莫五年到三十年间,我现在设置的是仙元第九千五百年,但你有可能回到九千五百年前,也可能是九千五百年后;第二,你在过去的修为必须限于筑基境第六重以内,否则法阵可能崩塌破裂,将你永远困在虚无空间;第三,我和方寸世尊会在阵法外轮流看守,当水镜呈现出紫黑色,代表法阵已承受不住,你必须在听到铃铛声的瞬间,立刻跟随指引回到现在。”
唐烟烟认真记下事项:“你们放心,我有分寸,我明白我回到过去是为了什么,所以我会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方寸世尊看了眼唐烟烟,终究什么都没再说。
棋玉与方寸世尊对视一眼,两人伸出右手,由掌心渡出的纯净灵息渗入六颗玛瑙珠眼石,一瞬间,玛瑙珠眼石散发出耀目的白光,让人不敢直视。
与此同时,水镜仿佛接收到能量,迅速化为浅浅的蓝色,稀薄雾气里,隐约可见过去世界的模糊轮廓。
唐烟烟握了握掌心,步伐坚定地一步步走向水镜。
波纹剧烈颤动起来,然后将唐烟烟尽数湮没。
很快,一切归于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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