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楼吃早餐时,林蔻蔻精神不佳,一脸委顿。
自助餐厅里大多都是本次参会的猎头。
严华下来得早些,与其他组员坐在一桌,还多占了个位置,一瞧见林蔻蔻,便忙招呼她过来。
林蔻蔻也没拒绝,只是刚走过去,就打了个喷嚏。
严华有些奇怪,道:“最近气温也没降,林顾问这是感冒了么?”
林蔻蔻刚想回答,可还没等开口,就听见旁边不远处也传来一声喷嚏。
严华顿时一愣,转头看去,竟是隔壁桌的裴恕。
大清早的,这位大猎的精神似乎也不很好,随便套了两件衣服就下来,头发甚至也有几缕凌乱地垂下来,有一种倦怠的颓唐。
整个人的状态竟和林蔻蔻有点像。
周围其他人哪个不是精神抖擞?就他们俩喷嚏仿佛能传染似的,萎靡不振。
众人不由用一种诡异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
林蔻蔻看向裴恕,裴恕也看向林蔻蔻,两人四目相对时,却都是想起了昨晚——
那个倒霉的昨晚。
轮渡码头买票只收现金,林蔻蔻一度被姓裴的拿钱羞辱。
好不容易买票上了船,站在拥挤的甲板上,看着两岸风格迥异灯火辉煌的建筑群,感受着迎面出来的带着点潮气的江风,倒是难得生出一种奇怪的默契。
彼时彼刻,他们手臂挨着手臂,周遭是喧闹的人群,他们却都忽然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风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
林蔻蔻低头看向船头破开的浪花,里面翻涌着浑浊的江水,过了一会儿,开始反思:“刚开始就想跟你开个玩笑,现在还真上船了。我俩是不是有毛病?”
裴恕看着她,点了点头,说:“是有点。”
然后两人对视,也不知为什么,几乎同时笑出声,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两块钱的轮渡,无非是从江这岸到江那岸,一共也就五分钟,无论是想兜风还是想看景都无法尽兴。
可他们俩,一个敢忽悠,一个敢上船……
有什么能比两个聪明人犯傻更好笑的呢?
并且当他们到了江对岸之后,天公都不作美,吹过了风,便下起雨来。
好一场淋漓的大雨,愣将两人困在了码头。
想去坐地铁,没伞;
想打出租走,没车。
俩人一块站在码头附近的候车站牌下,就算裴恕难得绅士,把外套脱了给她披上,也架不住风大雨大。
等他们打上车,回到酒店,已是凌晨。
尽管林蔻蔻当晚便洗了个热水澡,可今早起来还是感冒了。
看样子,裴恕也没逃过。
严华瞅瞅他们俩,在细节上有些迟钝,还没想太多,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俩:“你们——”
林蔻蔻道:“昨晚上空调太凉。”
裴恕道:“昨晚睡觉忘了关窗。”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撒谎找借口都不带眨眼的。只是答完了,一个念头却同时从他们心底冒出来:不就是晚上一块儿乘轮渡游江吗?我为什么要撒谎?对方又为什么要撒谎?
于是这一时,那种隐秘而微妙的感觉,便从心底层层叠叠地冒上来。
两人都静了片刻,谁也没说话。
众人看他们的目光却越发诡异。
唯有严华想的不多,没怎么怀疑,还跟着嘀咕:“是哦,昨晚上风大雨大的,今天气温都降了一些。不过正好,开展会呢,凉快一点……”
展会的确是今天开幕,地点设置在酒店附近的写字楼群附近,申请了一处商业广场的地块,距离酒店很近。
早餐结束,林蔻蔻与裴恕便先后从餐厅里出来,然后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一眼。
林蔻蔻道:“没看出来你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嘛。”
裴恕镇定道:“你的借口也很信手拈来。”
原本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但在两人不约而同的撒谎之后,这件事好像一下就成了两人共同的秘密,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暧昧。
林蔻蔻莫名笑了,只朝着前方陆续前往展台方向的人们看了一眼,问:“早上怎么没看见老孙?”
裴恕道:“一大早就去展台那边了,估计正头疼呢。”
林蔻蔻眸光微闪,只道:“头疼难免有点,不过最头疼的那个反正不是他。”
裴恕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只道:“这样看,昨晚上那场雨,下得可太好了。”
的确,最头疼的不是孙克诚,而是此时此刻的猎协主席陈志山。
recc大会也办过这么多届了,陈志山什么状况没见过?
可这种情况还是头回见!
偌大的场地上,各家公司的展台早已经搭建起来,有的时髦新鲜,有的庄重大气,风格各异,一眼看上去热闹非凡。然而就在这一团热闹之中,却有一家公司的展台分外扎眼!
搭建展台用的钢构件和密度板尚且没收拾起来,有一些堆放在地上,木质地台才刚搭建起来,有一大半还没铺上地毯,看上去一片凌乱。就更别说旁边那简陋的桌椅,临时支起来的甚至还有些摇晃的广告牌……
这是唯一一座已经开幕了却还没搭建好的展台!
陈志山看见的第一反应是愤怒,直接叫来了展会这边负责的工作人员问:“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媒体都要来了,这是要让别人看我们猎协的笑话吗!”
可谁想到,那工作人员支支吾吾,道:“我们也催过了,可,可……”
陈志山问:“可什么?”
那工作人员便朝着前方刚刚被人挂上去的公司铭牌,小声道:“是,是歧路啊。”
陈志山眼皮登时跳了一下。
直到这时,他才赫然意识到,这座展台的位置,不正是航向换给歧路的a5展台吗?
再一细看,里面还有一道穿着西装、沉着脸色,正在和工作人员沟通的身影——
不是歧路合伙人之一的孙克诚又是谁?
而其他公司负责展台的工作人员,也都频频向歧路的方向投去目光,又是好奇,又是纳闷。
“展台不是早就开始搭建了吗,歧路也不是头回参加了吧,怎么搞到展台都要开天窗?”
“我看他们原本设计的那个方案很好啊,用发光地台,上面一层玻璃,下面裱喷绘,铺灯管,现在怎么就随便搞这种木地台?”
“我记得最开始他们不是在a2展台吗?”
“是啊,昨天忽然改到a5的……”
“哼,临时让人换展台位置,原本的设计方案不就废了吗?也就一天多的时间,紧赶慢赶,昨天还倒霉下了一场雨,总不能让工人顶着雨干吧?”
“歧路也算大公司了吧,谁敢让他们换展台啊?”
“你自己看看现在a2是哪家公司不就知道了?”
……
细碎的议论声,远远紧紧,虽然听不大清晰,但也有不少关键的字眼,清晰地传到了陈志山的耳朵里。
那天晚上他帮航向说和换展台的时候,裴恕明明语气那么轻松地同意了,按理说应该没什么难处才是,现在怎么会连展台都没搭好?
这一刻,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了上来。
陈志山眼皮直跳,分明凉爽的一个早晨,他却觉得冷汗密密地沁上额头。
这时候,展台附近的人流量已经多了起来。
尤其是各家公司的猎头,基本都来得很早。
途瑞、锐方、嘉新等几家大公司占据的大多是整片场地里最好的位置,陆涛声、黎国永和白蓝也早已经在各家展台坐镇。
只是在瞧见歧路那边展台情况的时候,这三个人隔空相互看了看,却是悄无声息地在附近碰了头。
白蓝道:“没搞错吧,歧路今年不是大张旗鼓来的吗?展台弄成这样?”
黎国永却看向陆涛声:“我看老陆昨天在电梯前面好像跟裴恕聊过?”
陆涛声道:“他没提,只说是出了点意外。但我回去之后让公司里负责展台这边的人打听了一下,是航向那边说看中了歧路原本a2的位置,托了陈志山去说……”
黎国永道:“裴恕难道就这么答应了?”
陆涛声也道:“我觉得他不是这种人。”
姓裴的在今年参加recc大会之前是什么作风,圈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再厉害的人也啃不动的一块儿硬骨头,恨不得把下巴看人,能轻易让死对头航向占去了便宜,轻轻松松将原本的展台拱手相让?
而且还几乎在展会开幕当天开了天窗……
再仔细听听周围人的议论:交换展台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一会儿已经人人都在说了。谁让姓裴的那晚沙龙见谁都发出邀请呢?而且几乎没人怀疑这是裴恕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怎么还有质疑人用一天都搭不好展台的呢?临时换方案不用时间吗?人歧路那么大一个公司,前一天沙龙上都还邀请大家今天捧场,要早知道是这情况能请你?展台怎么说也是一家公司的脸面,人家难道愿意用自己的脸面开玩笑?!”
“当初航向开除林顾问我就想骂了,没想到现在参加大会还给人使绊子呢……”
“航向自恃是理事会成员,可当初这理事会的席位不是林顾问争来的吗?”
“平白无故让人家展台开天窗,有点欺人太甚了。”
“是啊,这跟打人脸有什么区别?”
“今天是歧路,这么大一个公司都得受气,明天还不知要轮到谁呢……”
最末这句带着嘲讽意味儿的话传入耳中时,不管是白蓝、陆涛声还是黎国永,都是心头一凛。
他们却不是怕自家公司成为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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