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山上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又十来分钟过去,智定老和尚终于想出自己应该下哪儿了,可等他把棋子一落,一看对面却还空空荡荡。
先前说去上厕所的棋友还没回来。
他不由纳闷:“怎么回事,今天这么多人上厕所,都掉茅坑里了吗?上了就不回来了……”
裴恕站旁边,幽幽看了他一眼,一时竟不太确定:这老和尚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大家都是被他一步棋下十几分钟的德性搞傻了,全部找借口尿遁了啊,能回来才有鬼了!
“这年头,下棋都不讲信誉了吗?”智定等了半天没见人,看着眼前的棋盘,心痒难耐,忍不住就抬头看向边上早已所剩无几的围观群众,“哎,你们有人会下棋吗?来帮他接着下两手吧,咱们继续啊。”
众人一听,几乎齐齐头皮一麻,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有人说,天不早自己应该上山了;
有人说,中午了自己要去吃饭了;
……
只有裴恕,立在原地,目光微微一闪,竟然往前站了一步,笑着道:“智定法师要不嫌弃,我来陪您下两盘?”
智定闻言,先是一喜,可等抬起头来看见他,眉头顿时皱得死紧:“你?”
年纪虽然大了,可他记性还没废,眼睛还没瞎。
在认出裴恕的瞬间,他就警惕了起来:“你不跟林蔻蔻待在一块儿,跑来这边下棋?她想干什么?”
裴恕没想到,老和尚的防备竟然深到这个程度,几乎是一秒竟从棋痴的状态脱离出来,目光锐利,仿佛一眼要将他看透。
难怪林蔻蔻会直接放弃正面攻略这个老和尚……
的确不是很好搞的样子。
他略一思索,却是不惊不乱,镇定自若地坐在了智定对面,只道:“您误会了,我来是自己想来,跟林顾问没有关系。”
没关系?
我信了你的邪。
智定在过去的一年里,患上了一种学名“林蔻蔻ptsd”的病,但凡跟林蔻蔻混在一块儿的人在他眼底都贴上了“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不是好东西”的标签,怎么可能就轻信裴恕?
他冷笑一声:“别白费心机了,想从我这儿找办法见张贤,做梦。你趁早让她死了这条心。上个月我就跟她说过了,要再让她从这寺里挖走任何一个人,我智定法号倒着写,这几年和尚干脆别当了!”
上个月不就是林蔻蔻回上海的时候?
裴恕忽然好了奇:“您这么恨她,看来她在山上待着的时候,业绩很不错?”
业绩……
眼前这个人竟然用了“业绩”这两个字!
智定眼皮抖动,嘴唇微颤,恨不得把手里那枚象棋棋子捏碎了塞进他嘴巴里!
林蔻蔻那叫“业绩”?
叫“业障”还差不多!
如果要问智定这些年在山上修行,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一年之前,他或许会端起一副高人的姿态,说一句“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没有什么后悔的”;可在一年之后,要再问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收了林蔻蔻进禅修班!
智定至今想起来,还忍不住磨牙,只道:“她干过的好事,自己清楚。你别坐这儿,这棋我不跟你下。”
裴恕却坐着不动:“如果我现在跟林蔻蔻不是一伙儿的呢?”
智定不由看向他:“不是?”
裴恕毫不犹豫出卖了林蔻蔻:“实不相瞒,我跟林蔻蔻拆伙了。本来我们是一家公司,那个薛琳是另外一家的,我们双方是竞争关系。可自打上回被您赶出寺,林蔻蔻就说要跟薛琳合作,要一块儿想办法先见到张贤。我不同意,就跟她掰了。”
智定怀疑地看着他。
裴恕道:“我知道我说这话您可能不信,但没关系。要不我跟您打个赌吧?”
智定问:“跟我打赌?”
裴恕便指着面前这盘残棋,道:“赌这一盘棋的输赢。我要跟您下棋,赢了您也不用带我去见张贤,我会自己想办法,只要您答应我不阻拦我去见就行。”
智定嗤了一声:“这盘棋我找谁下不成,有什么必要跟你赌?”
裴恕微微一笑:“这山上还有人愿意陪您下?”
智定:“……”
淦,这年头来他们山上的猎头都这么嚣张吗?
打人专打脸,揭人光揭短!
裴恕连着看了两天,早已经看了个门儿清,这老和尚在山上或许是名高僧,但臭棋篓子的恶名早已经是传遍了,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这儿到处抓路人下棋。
他拿起了一枚棋子,径直落在棋盘上。
接着便道:“而且我承诺,如果我输了,不仅我自己放弃这一单case直接下山去,而且会带林蔻蔻一块儿下山。”
智定瞳孔一缩,顿时惊讶地抬头:“凭你?”
裴恕淡淡一笑,谦逊道:“哦,差点忘了,还没跟您做过自我介绍。在下裴恕,歧路猎头的合伙人之一,这一单是董天海先生亲自找我们公司做的。”
也就是说,作为合伙人,他既然能答应接这一单,也就能答应拒绝这一单——
这个赌注,他绝对能兑现。
智定顿时定定地看向他,似乎在衡量他这话的真假。
裴恕也不催促,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智定才看向眼前的棋盘,提醒他道:“这个赌约,对你来说可不公平。这盘棋大局已定,我优你劣,你胜算不大。”
想也知道,智定这一盘棋从早上下到中午,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才下的,为此甚至熬走了七八位棋友,局面自然一片大好。
反观裴恕那边,七八个人换着下,一会儿走这儿一会儿走那儿,每个人思路都不一样,看上去就是一团乱,漏得跟筛子似的,赢面实在不大。
然而裴恕非常确定:“我只知道,如果不能搞定您,这一单case谁也别想做成,所以胜算再小,我也一定要赌。”
智定看着他的目光里,竟不由多了几分欣赏:“年轻人,胆气足,口气也不小啊。”
裴恕只一摆手:“请。”
白云亭里,有风吹过,二人分坐对弈,开始了一盘赌局。
林蔻蔻一条微信发出去彷如石沉大海,半天没见回音,心里便想:这姓裴的小肚鸡肠,就那点破事儿还耿耿于怀,竟连消息都不回一句。
她从来不是那种爱倒贴的。
既然人家不搭理,她也就不上赶着了,一整个下午都在禅修班里联络着基金会那边的人,商讨着后天怎么去清泉寺闹事。
直到下午四点,才忽然收到一条消息,来自裴恕,是回复她上午发的那条消息的:“有事说事。”
光看这四个字都能脑补出裴恕那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
林蔻蔻咬牙,深吸一口气,打字:“我跟薛琳定了计划,后天借基金会的乱子逼张贤出面。你那边呢?”
裴恕看着这条消息,回头望了一眼。
老和尚智定还傻愣愣地坐在里面,瞅着棋盘,半天都没回过神。
他眼珠一转,便竖起手机拍了一张,然后发给林蔻蔻。
林蔻蔻:???
林蔻蔻:!!!
林蔻蔻:我天,你跟那秃驴下棋了?!!他竟然愿意跟你下棋?结果呢?你们谁赢了?!
不用亲眼所见,就这一串标点符号,已经足够表现林蔻蔻此刻的震惊。
然而这时候,裴恕那股贱劲儿起来了。
念及昨晚上的旧仇,他心头暗恨,此刻故意发过去两个贼招人恨的字:“你猜。”
第54章 暗锋
那两个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一瞬间,林蔻蔻险些没心梗,顿生出一种拉黑此人的冲动。
但那张照片,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她在山上一年,怎能不知道老和尚爱下棋?
只是她哪儿会象棋,会个五子棋、飞行棋就不错了。再说智定熟知她秉性,根本不可能跟她下。所以就算她曾想过投其所好,攻略这道做单路上的难关,也苦无门路。
可现在裴恕竟然就跟智定下棋了?
距离他们上山才过去多久?
老和尚不可能认不出他来啊,竟然还答应跟他下棋?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年纪大了,患上老年痴呆了?
林蔻蔻攥着手机,琢磨半天,实在被裴恕吊足了胃口。
看消息发送时间,还有照片上太阳投落的影子,应该是刚刚才发生的事。
于是她一蹙眉,干脆收了手机,径直往外走,准备自己去白云亭看情况。
从白云亭到禅修班,一共也就几百米路,早在林蔻蔻还盯着那照片思考的时候,裴恕就已经一手揣在兜里,优哉游哉地顺着山道回来了。
禅修班没电梯,都是楼梯上下。
他房间在三楼,从左边的楼梯上去。
只是没想到,才上了二楼,就听见旁边的阳台上有人打电话。
女声,拿着点腔调,有些耳熟。
是薛琳。
裴恕听了出来,本没有什么听人墙脚的习惯,脚步一转便要上楼去。然而就在这时,薛琳话里突然提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让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施总放心,她的风格路数我已经摸清楚了。”薛琳站在二楼的阳台边上,俯视着远处的云雾与山峦,话里是胸有成竹的漫不经心,“您先前提供给我的那些案例和资料,我都自信研究过了,这一仗保管让她身败名裂,不挡着您将来的路……”
早在航向做姜上白那一单被林蔻蔻狙击之后,施定青就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回归,从姜上白那一单的做派上就能看出林蔻蔻对她余恨未消。这次投资学海教育要挖ceo,她最忌惮的就是林蔻蔻故技重施,跟她作对,坏她好事,所以未雨绸缪,先找到了薛琳。
没想到,还真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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